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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琴剑相和

渡魔成圣 慕沉歌 4827 2025-01-27 00:30:44

红尘卷的时间流速异常。

前天还是初秋, 今日枫林尽染,寒意陡生,已是深秋时节了。

谢景行第一日用来摸清情况, 原定计划是后续在城中搜寻儒门弟子,却被殷无极意外绊住。

小崽子记忆混乱, 因果缠身,这乌国王都临淄城又邪气冲天,他哪里舍得把这迷迷瞪瞪的孩子放出去, 只得悉心护在羽翼之下。

却不想,殷无极也是空前绝后的大魔, 又怎么会真的栽在这里?

小徒弟一朝被封住记忆, 乳燕投林似的,窝在他怀里,倔强又依赖的模样,让他为人师的责任感大增, 硬是被缠住了。

是关心则乱,还是独有偏私, 却难说了。

广陵一曲毕,余音绕梁。

殷无极跪在琴台前, 手从琴弦上抬起,又攥成拳落在膝上, 然后微微仰起头,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等待先生的评价。

披着青色大氅的先生走到他身边, 一只手搭在布料上,似乎要压一压这乍生的寒意。

谢景行面色冰白,神情温柔又严厉, 道:“此曲过于悲怆,你胸中积郁不平,愤慨过重,忧思成疾,恐怕是钻了牛角尖,容易一条路走到死。”

“走到死又如何?”少年帝尊垂眸,“我别无选择。”

“你心中有仇恨,执着太过,已成久病,何时才能释怀?”谢景行又问。

“无法释怀。”少年挺直脊背,沉默半晌,“有人要我以恨为食。也是憎恨,让我活到了今天。”

谢景行许久未曾见过他这般神情。

当殷无极还是个孩子时,早就尝过世间炎凉疾苦,能够很好地管理自己的欲望,喜怒不形于色。

他很少有这种面带戾气,仿佛要撕碎谁的气势。

“你在恨谁?”谢景行温柔问道。

“……不知道。”他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摇了摇头,神色彷徨,“我不知这恨意何处来,只知道,若是连恨意也没了,我这一生,也就了无生趣了。”

这大概是未来的心境映照在了现在的他身上。

谢景行俯下身,无声地把少年拢进大氅中,护住雏鸟,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圣人谢衍曾以最残忍的方式,逼他从绝境中站起来,与天争命。

他亲手毁了当年那个可以毫不犹豫为他死的徒弟,把他的一切打碎重塑,要他恨到熬尽心血,风干血泪,成为了如今谈笑间风云翻覆的魔道帝尊。

他在北渊掀起腥风血雨,做他的乱世枭雄,一代雄主。那些曾经不服他之人,皆是低头俯首,九叩称臣。

他锦衣华披,行走在光辉璀璨的荣耀之中,丛生的危险却如影随形。

殷无极依然活的不快乐,余生的每一日,不过苦熬,却因为北渊魔洲缺不了他,他才不得不勉强地活下去,如不断运作的机械,支撑着这偌大的魔道。

在圣人谢衍去后,他也活成了另一个他。

“先生,您身上好凉。”藏在他青色大氅底下的少年,却像是幼兽一样,伸手环住他的腰,藏起自己的软弱和依恋,悄悄地把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的怀中,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久病沉疴,习惯了,无妨。”谢景行将扑到他怀里蜷着的少年揽在怀中,右手抚着他柔软的发,心中怜爱。

“我身上热,帮先生暖暖。”藏在他大氅下的少年,正在不老实的乱动,手指“无意”掠过他纤瘦的腰与背,激起一阵酥痒。

谢景行按着他的头,眼底却带着些许沉沉的迷雾,辨认不清。

忽的,他唇角微微挑起,发出一声冷笑。

失忆?还诓他,以为他是谁?

这小混蛋,逆徒,学会装样儿了。

午后阳光正好,见微私塾的书房中,陈列着许多书架,塞满了天下藏书,大多都是当年他在尘世行走时收集的。

当然,此地为红尘卷幻化,作为对前主人的偏心,谢景行心念一动,往书架中随意抽取,就能找到合意的书。

他回来时,殷无极正如饥似渴地读一本书,正是入迷。

听到开门声,他连忙把书一合,正襟危坐,好像被老师抓到溜号的学生。

“我方才考你的问题,想出答案了吗?”

谢景行假装没看见他方才看闲书的行为,板起脸问道:“地方豪族势大,城中来往官吏无不与之勾连,把持当地,贪污索贿,拒不听帝命,君王遣使者下去调查,该如何处置?”

“寻常时日,城主十年一轮换。两次调迁之后,可召入朝中。”

殷无极答的很流利,道:“若是贪污税收,派遣一明、一暗两支队伍前往监察。对首恶,杀了大头,抄其家财,杀鸡儆猴。若是勾连太广,党羽太多,全杀了干净不现实,按层级、罪行轻重、涉案深浅,职级高低等定罪。此外,设黑名单制,一旦有劣迹,永不录用。”

“有些有用的人,也不能都杀了。”殷无极沉吟,笑了,“有些人,恩威并施,捏住把柄,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那你如何分‘有用’与‘无用’?”谢景行提问。

“这个嘛,自然有‘眼睛’来帮我分辨。”

“帝王心术,还算不错。”谢景行拢起衣袖,看着少年无端坐直了些的身板,悠然道,“面对地方大城对抗朝廷中枢,你为何不考虑,直接断其根,从地方财政入手?”

“哦?愿闻其详。”

“改革税制,对豪族产业加税。”

谢景行在书房中走了两步,倏尔停下,笑道:“将原本分开收取的朝廷与地方税,合到一处。财不经城主之手,直接由朝廷直接管辖,再分配到地方,限制财权,缩小城主权力。”

“先生厉害。”少年笑意盈盈,“直接一刀劈下,断其源头。”

他叹息道:“这又会出现许多问题,看来还不可一蹴而就。”

见他沉思,谢景行不动声色地接近殷无极,把他压在最底下,那本方才在读的闲书陡然抽出。

殷无极猝不及防,没能阻止,委屈道:“先生耍赖!”

谢景行似笑非笑,瞟他一眼,道:“我能耍什么赖?”

这本书没有封面,也未写落款,伸手一翻,谢景行却见到熟悉的词句。

那是圣人谢衍在殷无极在北渊揭竿而起后,写下的手札。

他在每一次看完魔洲简报时,对殷无极每一次的应对之策,写下的赞扬或是批判。

谢衍对徒弟的手段,有的能够认同,有的却不能。

但他也承认,在北渊洲那种环境之下,殷无极很难找到完美的应对,就算是有,他也没有那个慢慢来的时间。

发生在魔洲的变革,一切都是剧烈的,动荡的。

因为不欲著书立说,也因为其中之道,与“儒术”格格不入,当年谢衍最终没有写下落款。

“这书倒是颇有意思,像是对某位帝王生平的观察与评点,第一次点评的时间很早,在他还未成名时,写道,‘帝少时性孤直,坚韧不拔,敏而好学……’”

少年帝尊支着下颌,颇有些无辜地看向神色逐渐变了的谢景行,轻快地道:“您说,这位著述人,是不是早就认识这位帝尊?”

“这本书,你不准看。”

谢景行按了按眉心,把书册一合,心中却在懊恼。

这本《帝王策》为什么会在这个书房?他明明藏于儒门黄金屋的最隐蔽处了,红尘卷果然卖他。

“为什么?书中的观点鞭辟入里,我看了很受启发。”殷无极伸了手,试图从先生手中取走书。

谢景行不给,背过身去。

他就依偎到谢景行身侧,拉着他的袖子,苦求几句:“先生,好先生,我真的很想看,就给我吧。”

他刚刚才看到,书中对帝尊废魔洲奴隶制一段的评价,是四个字:“仁者爱人。”

仅仅四个字,便要他心中的雀跃几乎满溢出来,哪里还能猜不出这是出自谁手。

他想看师尊的评价,哪怕是骂他残暴也行,哪里还顾得上装楚楚可怜的失忆少年。

谢景行对这本书的内容心知肚明,因为评价的是他的爱徒,他行文落笔处,总带着些独有的偏私,内容自然也不都是全然客观。

但圣人秉性公正,也不会违背自己的道,盲目赞同殷无极过于暴戾的手段。

于是,他也经常评价“太激进”“暴戾独断,不可久长”“高压使人生畏”等等。

虽然出身儒家,但当年的圣人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并不迂腐,以为用“仁”“礼”就能教化魔修,那纯粹有病。

这本书中的小字注解,预设了多种可能的结果与对策,也不乏阴谋阳谋,与他面对世人时的慈悲宽和截然相反。

所以他没有写落款。若是他人有幸拜读,也不会联想到这是出自光风霁月的圣人之手。

于是,谢景行把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少年薅下来,无奈道:“殷别崖,你别闹,坐好。”

端坐书桌前的少年挺直了脊背,沉默了一下,倏尔笑道:“谢先生早就发觉了?”

谢景行站起身,执着书卷踱步,笑骂道:“你以为,你眼里的欲望,藏的很好?”

与他们这不明不白的关系一样,这场师徒大戏,情假到至深,端看谁忍不住戳破。

殷无极喉头一滚,笑了:“那您还如此认真的教本座,容本座放肆,甚至……”

那温雅如玉的先生轻哼一声,倒是说不上喜怒,道:“只是看帝尊脸皮多厚,能装到几时罢了。”

面对一个心思莫测,暴戾深沉的君王,谢景行仍然有这般耐心与温柔。明明看穿了他的居心叵测,却又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自顾自地宽纵他的冒犯。

他固然大逆不道,妄图染指师尊,但谢景行从不推拒,又怎会全然无辜?

谢景行俯下身,把他散乱的发撩到耳后,然后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扬起脸庞。

“帝尊两千五百余年前的模样,教我十分怀念。”

殷无极抬眸,看着微微倾身的谢景行,他漆黑如深潭静水的眼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青衣束发,面色清雅,好一个风姿卓绝的先生!

殷无极眼里,却映出了痴狂与偏执,是深埋在他的骨髓里的渴望,透入血脉的执念。

他阖眸笑了,道:“本座已经忘记那时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然后,殷无极舒展了肩胛,拿起夺下的书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书页哗啦啦作响,端正的坐姿浑然一改,更是恣意不羁。

圣人谢衍当年在烛灯下写出的一字一句,于他来说,都和蜜一样甜,恨不得反复品味。

“……这一段,应当是关于我当年挥师北上,圣人批语:飞龙在天。”他拖长了音调,满面笑意,“谢先生,这个飞龙,是什么意思呀?”

“……”谢景行恼了,他怎么这么多话。

少年原本孤戾桀骜的眉眼流转着多情,看似是濯濯新柳,却风姿天成,雍容华美,教人见之忘俗。

但是,似乎受了红尘卷影响,他对心魔的压制也弱了几分,说着说着,神色却倏忽一郁,漂亮的皮相之下,似有狰狞的魔性蛰伏着,磨牙吮血。

殷无极黯哑了声音,道:“圣人啊,您亦然知道,您即使待我为爱徒,我却不再有当年的心境,可以纯粹地视您如师父。”

他一顿,恶意地挑起唇角,低沉了声线,暧昧道:“本座憎恨您,也敬爱您。想杀您,更想要您,您难道就不会有一点点后悔?若那一日,您不曾收我为徒……”

谢景行没有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愠怒,而是抄起戒尺,作势往他伸展的腿上拍,淡淡地道:“坐没坐相,端正!”

殷无极平日端出一副帝尊端华沉静的姿态,可现在一朝回到少年时,心性桀骜不驯,飞扬跳脱,说话更没有拘束。

曾经的圣人谢衍收他为徒,好生养着他,他被宠惯了,难免露出些许本性。

谢衍为了磨去他一身尘世中摸爬滚打时的劣习,对他管教严苛,才把他教成端肃的君子。

少年帝尊本能的一躲,却见谢景行并未抽下来,戒尺轻轻地在他膝盖上一拍。

谢景行似笑非笑:“怎么?我还管不得你了?”

这比起惩戒更像安抚的一戒尺,让殷无极的神色暗的出奇。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谢景行淡淡地道,“你若想欺师灭祖,我拦得住吗?疏远,放逐,或是差点刺你一剑,我哪点没做过?你的心思熄了没?”

“放逐?刺我一剑?”殷无极笑了,抚过自己的肋上三寸,挫败道,“哪有您这样疏远的,圣人啊,您做的那些事情,下手虽狠,但个中含义,分明是要我为您发疯至死……”

殷无极的神色忽明忽暗,透着血色的眼眸死死地攫住他,燃烧着沸腾的火。

谢衍是他毕生的执念。

就是把他扒皮拆骨,碾碎他的筋骨血肉,乃至俱灭神魂。只要他还剩下一粒渣滓,都是要飞回师尊身边的。

这种堪称可怕的执念,让他活过生不如死的五百年,要他在地狱里滚过无数次,才走到今日,得以碰见隔世的师尊。

这种情,说是爱,都显得浅薄。

谢景行叹了口气,殷无极真的是不好管教,像极了他年轻时候,一身反骨。

可他舍不得把他的反骨打断,磨掉他的意志,消灭他的桀骜,偏要他活蹦乱跳的给自己惹麻烦,也算是自作自受。

谢景行转身欲走,故意道:“既然你想起来了,我是教不了你了。”

少年人跳起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用脸颊蹭了蹭,软下口吻道:“谢先生,我不是有意骗你。”

“……”

“只是,想再过一次这样的日子罢了。”

他见谢景行动摇,摩挲着他白皙的手背,带着几分柔软缠绵。

见势正好,他轻轻抽出那本册子,笑着道:“这是师尊为我写的书,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久没有听过师尊教我了。”

再接再厉。

谢景行无奈,他这叛逆徒弟当真是懂他最吃哪一套,句句都往他心坎子里戳,真是要了命了。

但他还是要面子,刻意冷下声音,反驳道:“此书又没有署名落款,并非是我所作。”

殷无极柔声道:“好,不是。”

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总归是全了。

谢景行也不欲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身出门,打算冷静冷静。

他的好徒弟自然紧跟其后,美其名曰保护他,又乖又软,像个黏人的小尾巴。

谢景行停一步,斥他,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保持着温良恭俭让的态度,他说什么都应好,要他有气没处撒。

他原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旁人见到圣人风姿,只会赞一句好,称他温雅如玉,君子端方,哪会窥见他这副发脾气的模样。

即使是后来入门的儒门三相,都以为师尊永远冷静而清醒,仿佛无情无欲的仙神。

却不知,他只是没有遇到让他破功的人罢了。

“殷别崖,你若是闲得慌,便去练剑。”谢景行指了指空地,恼道,“别来缠着我。”

“先生若是想看我舞剑,不如直说,莫敢不从。”殷无极软声道,“先生叫我做什么,我都是肯的。”

“一个时辰。”谢景行面无表情道。

少年背着手,面对着他后退两步,容色昳丽飞扬,道:“先生这几日对我好,都是无私大爱,绝不是疼我,舍不得我吃苦,对吧?”

“三个时辰。”

“……师尊好凶。”少年垂下眼,语气委屈。

“快去。”谢景行折腾了徒弟,才算顺了口气。

可他没想到,久不见徒弟舞剑,他站在庭前,竟是被少年的剑意吸引,一时间忘了时辰。

少年的身法轻灵,不过伸手一抽,就凭空抓住应主人感召飞来的无涯剑,霸气恣睢的剑意流泻。

那凌厉的剑意,如山峦,如川流,激荡起萧萧落木,飞流三千尺直下天际,又如百川东到海。

剑锋一转,又是千百年的悲歌长啸,是与天争命的狂傲。

谢景行看向少年旋转腾挪间,一段优美矫健的腰紧绷如弓弦,强劲柔韧的身体,犹如天道雕琢,是力与美的结合体。

薄暮时分,少年的影子被光影拉长,一挑一刺,皆让人目眩神迷。

谢景行忽然转身,进入屋里。

殷无极停顿,不知他怎么忽然又生气了。

不多时,谢景行雪白长衣逶地,于竹下抱琴而出。

他的指尖抚在琴弦上,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练剑的少年帝尊,道:“别崖,剑舞,秦王破阵乐。”

“怎么?”少年帝尊偏头,绯红宝石在雪白耳垂下摇晃,极是勾魂夺魄。

“技痒。”谢景行淡淡地扬了一下头,“怎么,不行?”

殷无极剑锋斜挑,仿佛纵容,温柔地道:“好。”

谢景行眸似深潭,神色清如初雪,一身嶙峋风骨的,如画中走出的君子。

殷无极看着谢景行再度坐下,调试琴弦,一垂首的模样,简直如皎皎明月。

琴音起,声声铮然,他欣然舞剑相和。

一时间,月渡千山,竹影婆娑,琴声低徊,剑意纵横。

世事颠簸,流年偷换。

此世浮生,长恨欢娱少。

作者感言

慕沉歌

慕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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