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若想做什么, 一定会办成。
而殷无极拗不过他,也一般不与他对着干,何况师尊只是看伤。就算师尊打算做些更过火的, 他甚至也不打算拦,反倒乐得见猎物自投罗网。
当深红色的里衣也落下时,谢衍温柔拨开他如丝缎滑软的墨发, 没有衣料和青丝遮蔽, 他脊背上纵横着数十条旧伤的痕迹。
有些是雷劫留下的,有些则是在常年征战中,与大魔的缠斗中落下的。
有少数愈合了, 化为了淡白色的浅浅伤疤。也有少数还泛着些新肉刚长好的薄红, 只要一碰,便会泛起些许绯色。
被谢衍摁在矮桌上剥衣服的魔君,此时脊背一起一伏, 语气颇有点闷闷:“……很不好看吧。也是弟子之过,弟子在来见您之前,应该多涂一涂灵药, 全部抹掉才对。”
谢衍的声音含着愠怒:“抹掉, 就当没发生过?”
殷无极脊背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在被谢衍的手碰到伤疤时, 还泛着蚀骨的痒意,教他浑身又麻又难受,呼吸更为浊重几分,喘息着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怕您见了,觉得难看,就嫌弃我, 不爱我的身子了。”
谢衍的手立即就触电一样缩回了,殷无极微微歪头,凌乱的鸦色长发扫着他的手指,语调颇为低缓缱绻:“若是没有一具漂亮的身躯,又怎么配为您暖床?若是伤疤纵横,怎么能教您吻起来,摸起来,皆是爱不释手呢。”
谢衍:“……”这混小子,还满嘴胡话呢。
他恼而笑,拍了拍他紧绷而紧致的腰背,感觉他又是一颤。
殷无极的肌肉均匀分布,强劲中蕴着超绝的爆发力。那是成年的狼王,凶悍的猎鹰,是剑指天下的帝王,拥有经过千锤百炼的身躯。
如今,这样御游五级、横扫八荒的魔尊陛下,却乖乖地俯首垂头,在他面前蜷起身体,像一只收敛了爪子和利齿,只露出柔软腹部的小狗,期待着他的抚摸。
“圣人呐,轻一点待我。”他的声音完全软下来,“求求您了。”
随着他脊背的舒展,后脊凹出的线条流畅分明,显露出一条弧线极为诱人的美人沟。
他似乎很敏感,谢衍只要揉捏与描摹过他的伤痕,他就会轻颤;若是圣人的指腹顺势抵达隐没在衣衫下的腰窝时,他更是受不了,皮肤甚至会泛起些粉色来。
谢衍压下心底的那些异样,默数过他身上的伤疤,逐一逼问:“这条横贯的伤是哪来的?看上去不像雷劫的伤……”
都是背上的伤,平日里又看不见,殷无极哪还记得,被他摸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如实道:“不记得了。”
谢衍仔细检查过,见他上半身的衣衫尽褪,也只有背上有伤,除却他心口处那道山海剑的剑伤外,其他地方倒是干干净净的,连个划伤都不见。
他一思忖,却是无奈笑道:“你倒是爱美。”顺势又捋了一把他后颈细嫩的皮肉。
殷无极的身体抖的不行,闷哼一声,又低喘良久,才道:“您别摸了……”倒是颇有些哀求的意味了。“我招,我招。来见您之前,我特地寻来祛疤的药物,把一些难看的伤痕都抹了,就留了点脊背上的……”
谢衍听他呼吸声渐重,似乎是因为身体发热,脊背也漫上一层薄汗,像是白瓷上涂了一层釉光,褪到腰间的深红色里衣,与他披散如流水的墨发,红、白、黑三色,构成了极为夺目又刺激的一幕,比幽冥中盛开的花更妖冶三分。
再碰下去,这小崽子脑子里不知道要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谢衍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又欲盖弥彰地,把从他肩背上扯下来的深红色里衣拉回去,遮蔽他过于诱人的躯体。
圣人的声音也无端有了几分低沉,问道:“既是抹了伤疤,背上的怎么不抹掉?”
面对殷别崖这种级别的美人,能够做到剥了他的衣服检查身体,却又不做多余的事情,仍然将他衣服如故穿好,得需要多强的定力。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一重帝君身份,这样的一道之主在他面前俯首,由着他抚摸施为,会轻而易举地点燃男人心中的征伐欲。
江山与美人,便是人间最极致的追求。
而美人亦是江山,还摆出这般情深无悔、痴心一片的模样,一个劲地勾引倒贴,更是没有人会拒绝。
嗯,圣人谢衍除外。
谢衍起身,从暗格里翻找了好一阵,才从不起眼的地方拿出些顶级的玉容膏。还不知是哪年药王塞给他,教他去讨仙女喜欢的,早就给满脑子都是修炼的天问先生顺手压箱底了,还好药王出品药物千年功效不改,还能用。
“……别崖多大了,还这样爱俏。”谢衍只觉自己叹气的次数越发多了,“爱漂亮,还爱撒娇,爱哭,我这是养了个女孩儿吗?”
“……不解风情。”殷无极本是伏在矮桌上忍耐酥痒,等着师尊自投罗网,受不住引诱来亲他抱他,见他还是这般正人君子,人都懵了。再听到师尊的评价,他咬着牙,半晌没说出话来。
良久后,他才消化了这一打击,缓缓支着手臂,低下头整理衣服。
墨发披散在深红的里衣上,因为出了些薄汗,衣料贴在身体上,勾勒的他轮廓更为分明。
谢衍拿完玉容膏回来,却见小徒弟低着脑袋,有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好笑道:“又怎么了?还委屈上了,伤疤去一半留一半,难道不是来我面前示威讨怜么?”
“师尊说我是故意的,才不是呢。”帝尊楚楚可怜的,活像是被污了清白的良家子,绯红着脸颊,道:“自己处理起来麻烦,又够不到,还不能脱了衣服给别人看。毕竟我是圣人的东西,教人看去了,可不就脏了么。”
“本座是很守规矩的。”殷无极语气一转,便是学着戏文里那般,如泣如诉道,“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只是被您养在外室,凭着一具年轻漂亮的身子诱着您,无媒苟合,不得见光。就算回到府内,也只能隐姓埋名,被您偷偷藏在卧房內,床帏里,等待官人怜惜……”
谢衍:“……别崖,你是不是一些话本子看多了?”他的不要脸程度似乎加深了。
殷无极理直气壮:“是您自鬼界出来后,嫌我活太烂,教我多学学的。”他声音又提了提,扬了扬颈子,颇为自信道,“本座已经通读北渊话本、小说、戏曲以及各种床帏技巧,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谢衍:“……”是啊,戏精十级,厉害死了。
谢衍见他那么认真努力,一心要讨自己喜欢,从用舌头给果梗打结,到用学术研究的劲儿读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虽然用心的方式歪了些,但毕竟也是在认真学习怎么当一个好情人,也总不能不奖励。
于是,本来谢衍算是怕了他的引诱,打算把药丢给他自己涂的。现在一思忖,还是摸了摸他绯红的脸,温柔道:“那晚上,等你沐浴后,为师替你抹药。”
虽无明确的答应,但也算是半允了他进床帏之间了。
得了含糊的首肯,殷无极立即去瞧窗外的光影,又觉得时间过得又太慢了。
“怎么才到黄昏啊。”他嘀咕一声,心事昭然若揭,道,“我现在去沐浴行么?”
先不论师尊允不允他放肆,只要能进房门就是赢。
只是上药又如何,他多的是办法把师尊诳到手,何况是直接从外间的矮榻直接进阶到床帏里,也不枉他轻解衣裳,犹抱琵琶,和圣人玩了这么久的心眼子。
“……离晚间还早,别打滚了,先出去透透气。”谢衍见他抱着靠枕蜷在矮榻上,眸光流转,墨发散在竹席之上,又难掩开心地打了个滚,只觉如今的成年帝尊,一回到这少年时的住处,又找回了几分孩子气。
谢衍随手从花瓶里抽出两根含苞待放的桃枝,丢给殷无极一枝,然后道:“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有何进境。”
只以桃枝喂招,不动本命剑。谢衍本意只想活动活动,作为晚间娱乐,不是认真打。
而一回到天问阁就懒懒散散,能躺着就不站着的帝尊,却蓦然睁眼,扬手便接住那一支桃枝,极盛的魔气一瞬涌动,让桃枝上的桃花一瞬间尽数绽放。
“好呀。”他噙着笑,绯眸中蕴着浓郁的战意,“就让圣人见识见识,本座的剑法,到底有多少进境吧。”
天问阁外,霞光倾斜,烟波微漾,莲叶田田。
在如镜的水面之上,站着两名衣袂飘飞的至尊,不起微波。
玄衣恣狂,白衣潇洒,两人皆执着一根桃枝,而那烟波中的剑气却丝毫不见半分绵柔,若非天问阁外有圣人结界,那剑气定会比傍晚的霞光更美三分。
一根桃枝无比脆弱。但是握在仙魔两道的至尊手中,却又显得多么无坚不摧。
“许久不见,圣人怎么不给本座见识见识‘天问’?”殷无极双指并起,微微抹过桃夭盛放的花枝,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圣人留手,本座可就不客气了。”
“面对同境界的帝尊,吾还没有自傲到要‘留手’。”
谢衍踏水而过,动若凌波,身影缥缈如云,只是瞬息间扬起桃枝。
云海无涯,天山倾斜,海阔水波平!
光影交叠间,只是一错身,谢衍便感觉到剑意虽化去,但是手腕尤在颤动。
他们只拼剑意,不动灵气与魔气,但是只有形的剑意,依旧让谢衍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追逐。而且,已经很近了。
如果有一天,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够在剑道之上超越他,那无疑会是殷无极。
“怎么,圣人是感觉到压力了?”同样与他背身交错的殷无极负手,缓缓转身,面上依然语笑盎然。
“虽然还是敌不过圣人剑意之精妙,但也不似当年亦步亦趋,这是我自己的路,您觉得如何?”
“这一剑,很好。”谢衍的墨发在风中飘散,却是右臂一振,再度错身迎上。“再来!”
荷塘红莲间,有徐徐微风吹过,一池含苞的莲花,沐浴着剑意中蕴含的精纯灵气与魔气,正摇曳着盛放。
这样的试剑,从薄暮黄昏,一直到夜幕垂落。
在月光下,落于田田莲叶之间的魔君随手撩了一下长发,又懊恼地发现,自己束发的绳子又被割断了,墨发又散在了脊背上。
在红莲摇曳的荷塘中心,有一小舟停驻,已经被荷叶缠满。
谢衍便足尖轻点,落于船头之上。墨发飘动,白衣凛凛,在月色下洁净如仙人,唯有他半扇衣袖被剑气划破,露出白皙的手腕。
“暂时休战。”谢衍站的略高,见他手中桃枝已经化为齑粉散去,而自己手中的桃枝虽然落了几朵花,但是大部分还完好无损,便略略勾起唇角,“胜负已分。”
“好吧,本座初登圣位,现在来挑战圣人,还是早了些。”殷无极从小便知道他的师尊有多强,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击败他,哪怕只是闲暇试剑。“也罢也罢,败在您的剑下,本座认输也不丢人。”
玄袍的魔君漫步在莲叶间,最终走到圣人伫立的船头边,也学着他跳了上去,手中却握着半个莲蓬。
殷无极一捏开莲蓬,剥出几枚莲子,笑着递到谢衍手心,然后道:“只是一场比试,都把圣人这莲池里的莲子催熟了,尝一尝?”
然后殷无极往嘴里扔了一颗,又苦着脸咽下去,道:“唔,好涩,圣人还是别吃了。”
谢衍手中握着那几颗嫩生生的莲子,在月色清波下看着墨发绯眸的魔君,突然道:“别崖,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种莲花么?”
“啊?”殷无极先是一怔,倒是没想到别的,只是道,“以前天问阁外确实没种什么植物,也许圣人是觉得,窗外的景色太空,烟波太冷,要种些莲花增色吧。”
他又眨了眨眼,看向月色清寒下的一池菡萏,道,“赤莲妖冶,浓墨重彩,先生看样子是清修久了,心境有变,爱热闹了。”
“或许是吧。”谢衍握着手中莲子,忽的想到一个从前未曾联想到的寓意。
莲子,怜子也。
他似乎觉得,今夜的月色有些过于朦胧了。
谢衍随手一指,把乌篷船上缠着的莲叶根须割断,让其晃晃悠悠从荷塘深处驶出。
殷无极亦然负手站在他身侧,玄袍勾勒身形,长发披在肩上,在月色下十分专注地凝望着他,好似见一眼就少一眼,那样缱绻情痴。
莲边月下,离家的游子无论出走多久,目光还是澄澈如旧时少年。一念便是一生。
谢衍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
面对着他这样的眼神,他永远只能回避,或是以待自己最怜爱的孩子的态度待他,教他一颗炽热的心,空空耗在他这样淡漠无情的人身上,哪怕剖开肝胆,咳出心血,却换不回半句沾着风月的“爱”字。
他占了殷别崖最青涩的少年时,最热烈的青春,最华美的盛年。而这样无名无分的占据,似乎是停不下来的。
他最好的岁月,都用来磨一座最沉寂的冰川。他最美的姿容,都被他自私地藏在自己身边,不给旁人窥见半分。
待殷无极凭借自己的剑,一统了北渊,坐享万魔供奉,天下敬仰。
看似最无私的师父,却教未来光辉璀璨的千秋君王,非得在自己面前百般磨缠,低眉俯首,讨他的怜,博他的欢心,以此来满足圣人与日俱增的掌控欲。
“别崖,你已是魔道的君主。而我,已非你名义上的师父。如今非要教你、训你、令你听从,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讨厌?不会想逃离?”
在小舟泛起余波时,谢衍突然问道。
“啊?”殷无极觉得今夜的谢衍有些奇怪,总是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但他迎面是荷塘的晚风,身边是陪他试剑的师尊,只觉快乐极了,也并未多想。
他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您教我的,给我的,远比‘师父’这个范畴更多,我尊敬您、追逐您,乃至仰慕您……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他以为的规训、限制与剥夺,对于殷无极来说,意味着关怀、怜爱与安全感。
这样畸形的师徒关系,却在模糊不明的边界中,达到了他们皆不言说的默契和谐。
“有些东西,别说开吧,保持原状。”不知过了多久,殷无极又轻轻地道了一句,倒是沉静而清醒了。
“您不说,我也不说。你我都理解成自己想理解的意思,也不要逼迫对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吧。我们的时间很长,如无意外,甚至还要相处数千年之久,何必为了一个不能碰的概念较真呢,您说对吧?”
在似是而非的界限边缘,首先退了一步的,是帝尊。
他变的更加理智了。或许是看似理智,实则在饮鸩止渴。
“来日方长。”殷无极虽已不似当年那样,步步缠情,句句示爱,但他的绯眸里划过极为沉黯的流光,在月色下极为执拗。
“……好,来日方长。”谢衍看着负手而立的帝尊,忽的伸手,拂上他的鬓发。
“圣人?”殷无极低唤一声,似乎不太懂他要做什么。他掀起眼帘,眸底的阴翳痴狂褪去,泛起一片纯真。
月色下,谢衍撩起他散落的墨色发丝,用手中那根在试剑中得胜的桃枝,绾住他的长发。
“名花配美人,送予帝尊了。”白衣风流的圣人固定住花枝后,又拂过依旧娇艳的桃花,仿佛在施展小法术,让花开的更美更艳些。
今夜的圣人不再孤寒清冷,反倒有些昔年天问先生的狂傲不羁了。
“……师尊?”玄袍的帝君被冷不伶仃地撩了一下,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清风徐来,殷无极抬起眸,看着沉静淡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师尊,方才声称自己不再强求的宣言堵在了嗓子眼里。他觉得自己马上又要反悔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谢衍用食指拂过他湿润泛红的唇,微微一勾勒,淡笑道,“帝尊甚美……宜其室家啊。”
“……”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