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反了后, 将夜立即令少量暗影卫驻守大狱附近,随时向他通报情况,然后去魔宫寻殷无极。在拿到殷无极手谕与魔君令后, 他又转而奔向下三重天的禁军驻地。
拱卫九重天帝京的中央禁军, 掌握全北渊四成兵力,构成极其复杂。
虽然禁军虎符在殷无极的亲信、禁军统领赫连景手中,但由于其中有相当多的大魔勋贵,与从全北渊抽调的底层魔兵士卒并非一类人,自然不会铁板一块。
根据势力划分,守卫上三重天的禁军番号名为“金吾”,中三重天为“神武”,下三重天名为“羽林”。
对大魔而言, 变化是基本功, 外表根本没有可信度。所以中央禁军有一个特点——认符不认人。
不多时,将夜就赶到了位于下三重天的羽林军营地, 他想起临走前殷无极对他的叮嘱, 脸色微变。
殷无极神色冷峻,道:“今夜轮值时, 驻守魔宫的是金吾右卫, 魔宫如今火光冲天, 今日轮值魔宫的金吾卫,不能信。九重天至八重天可以调兵的通路被截断, 金吾卫定是反了。中三重天的神武军也不值得信任, 其中有颇多大魔世族子弟……”
显然,他对这两支军队并没有抱太多期望。
“将夜,带上本座的魔君令,你去下三重天的羽林军处调军。那里, 都是实打实军功晋升,背景不厚的魔兵。如果赫连景在那里,勒令他带上虎符,即刻随你入宫平叛。”
“如果赫连景不在呢?”
“他若不在……”殷无极看向那断裂的八、九重天通路,绯眸冰冷寒冽,“那就是在八重天,将军府外。”
他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朗,若赫连景不在,多半是叛了。
魔兵是工具,具体如何调动全看统帅手中的虎符。众所周知,赫连景是君王亲信,又在军中深耕多年,人脉关系甚广,若是他拿着虎符矫诏,喊出清君侧的口号,中央禁军并无个人意志,当然追随统帅。
果不其然,羽林军并未出动。但是由于重天之间相隔甚远,到了下三重天几乎都是外城区,实力也较弱,不及世族子弟那般被家族用金钱供养着,拥有最精良的装备和修炼资源。
“赫连景人呢?”将夜手中握着魔君令,在紧急状态下,这等同君王本人命令,调动效力只比虎符差一级。
羽林军副将王啸似乎也接到了上头不对劲的消息,但是禁军主没有自我意识,何况他并非军中一把手,只是代管羽林军,在这样不明所以的时候,他是分毫不敢擅动,生怕被神仙斗法卷进去,战战兢兢地封锁了消息,主打一个泥菩萨过江,只求能活过今晚。
谁料,将夜这尊大佛还是找上了门,他六神无主,只得如实说:“赫连大统领今日不在,他驻守的是第六重天。”
将夜的脸色一阴,右手袖剑滑出,显露出几分杀意。
王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地追着将夜的脚步,“将夜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您突然带着陛下的魔君令过来,要求我们立即出动。常理说,我们羽林军没有赫连将军的虎符,是不能擅自出驻守的重天的……”
“禁军叛乱,金吾叛了,神武大概也叛了。”将夜言语简练,没有一个字是废话,“羽林军立即出动,随我至九重天平叛。”
“叛乱?”王啸立即愣住,脑门的细汗更多了,这玩笑可开大了。“您、您确定是叛乱,不是什么讨薪哗变,或者闹事……”
“陛下都回宫了,怎么会有叛军,没理由啊——他老人家坐镇,谁的威望比得上陛下?”
将夜压根不和他多费口舌,如今局势不定,片刻也耽误不得,他立即抡起鼓槌敲响校场里的集结鼓,让留在三重天屯军营的魔兵集结。
可将夜见到的,并非是上六重天那般兵强马壮的魔兵,而是稀稀拉拉、散漫惫懒的士卒。他们长期在外城维持秩序,分得的好处最少,干的活又最苦,人心十分涣散。
说白了,还是北渊军制积弊已久,位子又太难动,领头的一压就是几十年,搞得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上进心,只求混个军饷,有个职位刮油水罢了。
许久未曾等到一个向上的通道,底层魔兵们抬起麻木的眼,看着九重天下来的大人物,兴致缺缺。
将夜打开手谕,念道:“……君王有命,平叛有功者,拔擢授爵,赏赐魔晶、授田!”
一个改变现状,实现阶级跨越的机遇,就这样意外到来了。
许以重利而动之,殷无极既是魔尊,又是君王,即使军权一时旁落,但是以他在北渊民间的地位声望,就算没有虎符,只凭旨意也足以叫动羽林军。
完成了初步动员,但是在营地休整的羽林军并非轮值的队伍,没有完全武装,将夜接下来必须再拿下武库,将这一支羽林军武装起来,才能往上重天攻去。
他寻了一匹漆黑的疾行魔兽骑上,单手抓住王啸的衣领,扔到魔兽上,无视这名堪称酒囊饭袋的无能将领的哀嚎,径直带着披坚执锐的羽林军向三重天武库席卷。
武库监守被策反,妄图关门阻止,将夜办这些事儿向来利索,先凭借君王手谕占了大义,然后直接一个呼哨召来雄鹰,一个借力就翻入武库高墙,在塔楼上削飞了监守的脑袋。
三千人的羽林军武装起来,战斗力翻了一番,随他上重天勤王平叛。此时,被断的直行道路只有八至九,五至六,这两条路必须迂回翻山才可抵达上重天。
将夜将机关鸟放飞,将自己已经控制住三千羽林军的消息传出,很快得到了殷无极的即时通讯。
“前往大狱支援,阻止叛军劫狱。”殷无极的命令很有针对性,既然叛乱者要他左支右绌,三路起兵,他就调兵分头堵住,等自己腾开手。“魔宫的金吾卫,本座自能处理。”
“萧珩那边呢?”将夜问。
“那家伙脑有反骨,油滑的很,向来都是两手准备。他会是孤身入帝京,分毫后手都没有的人吗?”殷无极面对此起彼伏的叛军,并未惊慌,反而十分镇静,“你且看着。”
今夜不详,当金吾左卫闯入右相府邸时,却见这里早已空空如也,连个仆从都没留,全从地道里撤了干净。
“给我搜。”为首的大魔是金吾右卫副指挥使,是中高层的将领了,见程潇脚底抹油,他怒火高涨。
“都是程潇那鳖孙,出卖我老父!邀他饮宴,又暗中通报将夜那走狗——如今我等不得不反,这都是程潇这厮的错!”
程潇的右相府没来得及搬走的豪奢古玩,金银珠宝还有许多,他全留在这里迷叛军的眼,果不其然,抢掠者甚众。有人将珠玉链子串在枪杆上,有人塞满了包裹,都要溢出。以金银玉石喂豺狼虎豹,倒是拖慢了他们一阵。
副指挥使登时知道被耍了,他出身大魔世族,世族往日被殷无极压的死死的,君王统一北渊,开魔国,威望极高,根本没什么活动的空间。
为了争取他们的拥护,殷无极又作了妥协,把他们的勋贵子弟扔进了中央禁军,给了资历、地位与官途,以一位强势君主的角度来看,算是宽厚仁爱了。
但谁料到君王失踪在风波海,如此不稳的朝局,难免让他们产生不臣之意,也暗地里密谋过,只是,今日叛变绝非用心筹谋的结果,而是赶鸭子上架。
他们在朝中多年经营笼络的人脉都被君王抢先下狱了,指不定就择日处斩,还能等什么?现在不反,等殷无极杀爽了,就真的保不住命了。
他恼羞成怒道:“儿郎们,程潇那老狐狸奸猾,今日杀不了他,就放火烧丞相府!老子烧了他的府邸基业,不信他这种贪财的家伙不心痛。”
说罢,他长臂一挥,右相府火光冲天,映亮了天际。
“第一颗棋子,放在见微宫。”
狡兔三窟,程潇坐观风雨,见自家烧起来了,他也付之一笑,似乎并不着急。他甚至还能悠闲地翻看各重天的城池地图布防,不紧不慢地排兵布阵。
他将黑子放在九重天地图中心,自言自语道:“我将陛下引到右侧偏殿相见,拖延了一点时间,这个时间差足够断了魔宫正门通路。在巨响吸引到陛下时,就能隐藏真正的目标。见微殿是中轴线第三宫,陛下去正门查看情况,一时摸不清现状,就有办法在见微殿,劫了真正的目标,陆相。”
很显然,他清楚那道在见微宫突袭陆机的埋伏,甚至,这可能就是他出的计策。
被逼急了的大魔世族想要抹去罪名,尤其是好好“指导”史册编撰工作,免得自己因为谋反篡权激怒天下,就得将亲自沾手本案,且负责史册编修的陆机杀了。
而且,陆机近日负责拟旨,想要矫诏,必然要从见微殿获得君王印章,才有说服力。
他拣出一颗放置于见微殿的棋子,“纵然陛下实力最高,以一当万,倘若多处起火,他也只能选择先灭一地之火。”
以魔君之尊,他饶是有绝强武力,也不能轻易下手灭掉那些跟随虎符“清君侧”的中下层魔兵。因为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屠了他们,只会引起连锁哗变,无异于自断臂膀。
“陆相,现在待在权力中心,负责君命的上传下达,才是最危险的。”程潇看着宫室的地图,慢条斯理地笑了。
“你数百年来负责人事调动,于多少人有知遇之恩,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在文臣之中,你这个天子宠臣甚至得了个诨名‘陆半朝’,朝野内外,乃至军中,多少都得卖你几分面子。所以,无论是谁要篡权,都会绑着你上战车……”
程潇浸淫权术甚久,最能嗅到风险的味道。此时他脚底抹油溜了的原因,从闯入他家的金吾卫的痛恨可见一斑。
“魔宫三百年,人世沉浮,有人为霸业雄途,有人只为碎银几两。警惕那些毫无人之欲望的家伙,一生步步谨慎,名声极好,他们或许埋藏着更大的野心。”
与此同时,八重天外。
将军府禁制即将告破前,萧珩抬了抬头,看向院落里出现的数道身影。
凤流霜依旧白裙素淡,面纱覆面,腰间别着细长雪亮的剑。
她的身侧,既有执着烟杆,红唇慵目的魔女林烟霞,也有英姿飒爽,身着红衣的少女商小棠,还有数名身着侍女服饰的女子,向她们行礼,面色平静。
在萧珩采纳凤流霜的计谋,以苦肉计吸引君王,与他放下芥蒂重新联盟时,他也没有封闭风雨楼留下的暗道。
他已经对凤流霜的选择有所猜测。
“风雨楼来此,有何指教?”萧珩执枪不语,他身后的心腹魔兵纷纷举起武器,向着不速之客戒备。
“风雨楼领受帝命,前来增援将军府。”凤流霜抬手,一张预先发出,印有魔君印章的手谕就展示出来。
她道,“今日叛乱的规模虽大,但陛下留了后手,将军府还需要坚持一阵,仅凭府中人员怕是不够。加上风雨楼,萧将军或可突围。”
萧珩没有反驳那声“突围”,现在固守将军府死路一条。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凤楼主,外头发生了什么,禁军怎么就突然攻打将军府了,本将军还两眼一抹黑。今日雪凤凰下凡来我这小庙里,还是带着帝命,啊呀,实在受宠若惊,陛下不杀我了?”
他在装傻,凤流霜也不和他生气,道:
“听好,我只说一次,禁军统领赫连景,联合大魔世族谋反,劫狱、封魔宫通路、同时发出‘清君侧’的檄文。将军是四方大营大元帅,他的目的是杀了你,夺了你的虎符。如果拿下地方军军权,加上他的四成兵力,等同于将天下魔兵收入囊中,届时,陛下也拿他没办法了。”
“今日,将军府决不能破,你也不能死,将军还要怀疑妾的来意?”
凤流霜的风雨楼全部由女子组成,本就是独立于朝政、也不参与政治的情报机构,地位相当于帝王之眼。
在风波海弑君之变中,风雨楼看似置身事外,明面上活动最频繁的是与之有竞争、同为帝王监察使的将夜。但是,由于风雨楼拥有超乎想象的情报网络,案子虽然不能沾手,但背地里的活动却没少过。
“楼主此时来援,实乃及时雨。”萧珩听她解释了外面的情况,心里顿时有数,也不疑窦,朗声笑道,“那我们就一同杀出去。”
就在此时,将军府的禁制破了,第一批金吾卫闯了进来,而将军府外,是乌压压的一片魔兵,令人恐惧的数目。
枪刃向前,煞气冲阵,银光照铁衣。
夺军权、杀政敌,然后就是——兵谏!
一盆冷水泼头,陆机从混沌中醒来。
他的身体还是虚的,身上的伤不轻,魔气也没有恢复。
此地不知白天黑夜,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尝试了片刻,也无法站起身,又软绵绵地倒回地上,手腕和脚腕已经扣上了无形的铁链,限制住了他的反抗。
突然,牢门开了,身形高大的将军走进牢笼,像是提溜小鸡仔似的把浑身湿淋淋的青衣书生拎起来,扛在肩上,向外走去。
陆机一阵天旋地转,只看清了他的脸,他立刻怒道:“赫连景——你这逆贼,放我下来!”
可惜他是个文臣,性子清傲,能力却以辅助控场为主,现在没了魔气,他又踢又蹬,也没法撼动往日殿上同僚。
陆机见他沉默地行于漆黑的通道,梗着脖子,疾言厉色道:“你是陛下信重的将领,他把禁军都给你管,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你背叛陛下——你无耻小人、你不忠不义!”
赫连景人狠话不多,直接掐住他的脖颈,教他一时喘不上气来,直到脖颈格拉格拉的响,他才平静地放手,淡淡道:“不要吵,陆相,你还有用。”
“你杀了我。”陆机知道自己落入叛徒手中,一定落不了好,好容易喘过气,那佯装的刚烈才消退下去,面无表情。
他是千面书生,装出哪一面,全凭他的机敏。如今为人鱼肉,他刻意激怒赫连景,是猜到了他要拿自己做什么……
“陆半朝,今日会与我同站一车,禁军与朝臣中多有当年你提拔之人,有你在身侧,今夜的路会好走很多。”
赫连景将他从见微殿掳走,当然是因为陆机有用。人事即政治,一个掌握科举、人才选拔的丞相,将是一颗重量级的棋子。
他的政敌被他困在八重天外的将军府里,暂时出不来。或许他的人海战术杀不了萧珩,但是一个因为顾忌君王,不得带兵回京的将军,就是没牙的老虎,死是迟早的事。
“你谋反!”陆机的声音沙哑。他知道,自己要是被拎着上了战车,成了他手里挑动叛乱的棋子,这黑锅就背的死死的了。
“这不是谋反,是清君侧。”赫连景当然不会承认谋反这个罪名。
他偏了偏头,声音低沉,“有奸人在陛下身侧,以功臣自居,僭越皇权,谋夺陛下江山。而陛下误信逆臣,只是一时被迷惑,只要即刻铲除逆臣,陛下自然懂得臣之苦心。”
“唯有清君侧,魔宫才会回归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