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快逃!”
“……救救我!”
最近风声鹤唳。在魔君明令封锁下, 魔兵戍守古战场边缘,如有异变, 必须即刻上报。
今夜,血红迷雾笼罩的古战场,异变突如其来。
如果有生灵暴露其中,其皮肉会泛出溃烂的玫瑰色,黏稠的黑疮在皮肤之下蠕动,好似某种活物。
倘若沾染上,不消片刻就会倒毙道中。再站起来,虽然表面筋肉纠缠,血如流动, 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了。
这是属于“道”范畴的侵蚀。
一支在边缘巡逻的魔兵小队全灭,没有来得及送出消息, 死亡不过数息而已。
蒙蒙血雾, 与天上血月两相映, 像是灾难的预兆。
就在此时, 古战场深处, 忽有一声尖利的长啸。
渺无人烟的荒漠里, 在血雾的侵染中, 一尊早已风化为干尸, 在此站着死去六百余年的无头尸首,好似微微动了动。
尘灰坠落, 暴露出风沙底下碎裂的铠甲。
血雾几乎化为实质, 潮湿黏稠, 流动的血覆盖在陈年的尸首表面,将断裂风化的肌腱重续,风化发脆的骨头重新坚硬。
伴随阴寒的煞气, 缝合肢体的傀儡线从天穹的裂隙中降临。大魔被斩断的脖颈断面也有漆黑的血肉蠕动,透出可怖的威压。
仔细一看,那或许不是血肉,而是魔纹。
断裂的苗刀本是斜插在一侧的岩石中。
忽然间,蒙尘的苗刀表面莹莹发亮。
一只血肉暴露在外的手,抓住刀柄,陡然将其从岩石中拔出。岩石崩裂,时序与历史在此坍塌。
“道”降临的那一刻,天道傀儡重回世间。
随着灾厄之雨降临在世间的妖兽,虽然也孵化出了不少,却被萧珩带着魔兵扫荡,赶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在被“道”感召的那一刻,冬日蛰伏的妖兽纷纷抬起头颅,望向血月,瞳孔赤红。
不祥之兆。
*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世人皆知,那位镇在五洲十三岛的圣人,因为疏导中洲洪水而身受重伤,又被南疆扰边一事被缠在仙门南境,没有时间闭关养伤,所以只能拖着。
圣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衰弱。
因为妖祸盛行,中洲儒道近日又损失两位中流砥柱,正沉浸在壮烈与悲痛中。
力量的天平,此消彼长。
往日被圣人压下来的仙门异见,又如波涛翻上明面,隐隐有起复之势。在圣人无心管控时,暗地里的往来与利益交换变得更频繁,异心已生。
世上有多少人仰慕追捧谢衍的强势与理想,就有多少人夜以继日地憎恨他,盼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谢衍此人,怎么从海眼归来后,还能在海域附近抵御南疆?那群巫人不是说,圣人并非不死之身,只要削弱他,疲劳他,一定有办法寻到他的空隙,杀死他也不是不可能吗?”
“想要动摇如今五洲十三岛的格局,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圣人谢衍!他一日不死,我们世家宗族就一日被压着,动弹不得,更遑论回到我们原有的地位……”
这是一场发生在暗处的密谋。
参与者有过去的四家大姓,君、叶、陆、谢。除却他们,也只有二三家族族长受邀,可见此事之绝密。
君家家主名为君飞卿,这些年君家势力萎缩的厉害,已经被挤出了权力中心,只得向仙门边缘搬迁族地。
叶家出了个叶剑神,但是与家族关系极淡,指望不上。
至于陆家的两条分支,一条是百晓生,早已被圣人收编;另一条则是史官途径,却因为至宝春秋判还在如今的魔宫丞相陆机手中,族中蒙羞,又无人支撑门楣,实难启齿。
谢家作为末尾,其实许多家族都看不上。他们当时还因为“谢”姓妄图和圣人扯上关系,却被无视的干净。这番摇尾乞怜的作派,被其他家族不齿,但也能凑个数。
这千年来,已经有许多世族在大浪淘沙中衰落。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大抵是故步自封,拘泥于姓氏与特权,依靠联姻和权力构成庞大的网络。就算家主还是大能,子孙纨绔平庸,他们只能黯然退出残酷的修真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密谋中,陆家家主心怀愤懑,道。
“圣人衰弱的时刻,千年难得一遇!更别说,此时天道动荡,灾难频频。乱世出英雄,天命都预示此事,我们何不藉由这场东风,把这池水彻底搅乱。”
“诸位,在和平时期,最难的就是出人头地。我们被谢衍那厮压制了快千年了,仙门薄待我们,我们又何必顾忌仙门脸面?”
“百家夺走我们的资源,新兴宗门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谢衍更是不喜我们,又哪里能称得上是‘大公无私’,我看他自私自利,只想着为向他摇尾巴的百家谋利,却要刮我们的脂膏。我们难道就这样认输,被这种阴损手段慢慢打压,最终彻底被修真界淘汰?”
他们如此冠冕堂皇地说着,浑然不提他们为提升自身修为,迫害天才,戕害炉鼎,党同伐异,暗算仙门同道的过往。
诸位家主本是愁云惨淡的,此时闻言,看向为首的君飞卿。
君飞卿颔首,认同了陆家主的说法:“唯有乱世,才能博得最多的利益。”
乱世,怎样才算乱世?
众人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陆家家主与他对视一眼,“各位,我向大家引见。”
说罢,他站起身,从屏风后迎出一名戴着遮掩半张脸面具、身着紫色祭袍的男子,笑道:“这位是南疆大祭司阁下。今日,我们正团聚在天道的旗帜之下,商讨千年气运之战,我们这些被圣人戕害的受害者,该如何在乱中取胜。”
“……我们该如何,杀死圣人谢衍。”
南疆大祭司列席后,双手明明枯瘦,但是露出的半张脸却是年轻的。他不紧不慢,道:“我们若想杀死圣人谢衍,不太可能。”
“何出此言,我们虽然达不到圣位,可他难道就不会变弱吗?”谢家主露出自负与自卑的神情,显然想起当年被圣人无视时的羞辱感。
南疆大祭司笑道:“谢家主不急,我们杀不死谢衍,但是这世上,一定有人能够杀死他。”
“某认为,可采用驱虎逐狼之计。”
“引此攻彼也。”
*
冬日寒彻,妖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狂躁的妖兽闯入村落,虽然造成的伤亡不大,但关系魔民安危,必须引起重视。
作为启明城主,柳苍穹接到帝尊的旨意,令他开城门,接收周边村落来避难的魔民,让他们在城中度过严冬。
作为一座边境要塞,即使当年帝尊留下的机关已经废弃,后面兴修的机关,也足以让启明城面对妖兽时,成为攻不破的堡垒。
附近守备较弱、受灾严重的灾民被驻守的魔兵护送到启明城,城门守备查验过度牒后,将他们放行城中。
“陛下慈悲,给人活路啊。”
“最近妖兽可能是肚子饿了,下山时杀伤人命,实在可怕。”进城后,灾民喝着免费的粥水,彼此交流。
“是啊,俺们村被袭击了,好几次呢。又不是下来觅食的野猪,这群妖兽,是真的吃人,被咬到就是肠子散一地的那种。咱们躲到地窖里避难,等到妖兽走了,通知附近的魔兵哨塔,自然会有人来讨伐……”
如是种种,他们聊得开心,却没注意到旁边披着斗篷的孩子,看似冻的瑟瑟发抖,给他粥也不喝一口,性情古怪。
水滴融入大海之中,确实是很不明显的。
孩子的斗篷遮蔽的脖颈处,赫然印着数字“壹”。
若是殷无极在场,看见这邪异的花纹,定然能认出这是“道”的痕迹。上面的数字正预示着猎物残余的时日。
那“孩子”的身份,并非魔修。
他是被家族选出的弃子,像他这样的孩子,被喂食蛊虫后失去自我,化为傀儡,再被家族投入与妖兽接触的战场里。
只要能侥幸活下来,就会被家主救走。兽口逃生后,他们的身上留有择日追杀的猎物印记。
再制成适合引诱妖兽的饵料,投放到目标城池。
柳苍穹作为启明城主,接到安置灾民的任务之后,从建设安置点到开仓放粮,他亲力亲为,十分负责。
毕竟,他作为忠烈后人,父母亲朋在他儿时都为这座城牺牲。他被任命为城主,也是寄托着陛下的厚望。
巡视至此,他锦袍貂裘,腰佩长刀,时时关切地询问灾民需求。
在看到那蜷缩着的孩子时,柳苍穹想问,旁边的灾民道:“那孩子一路上都不说话,也不见父母,不知道是不是父母遭了妖兽,有阴影了。”
柳苍穹闻言,顿时多上心几分,递去一碗粥,“孩子,先吃些东西吧。如果避灾之后没处可去,启明城有孤儿的收容所。”
那孩子沉默不言,身躯颤了颤。斗篷下的皮肉里,好似有蠕动的黑。
他僵硬地抬起头,无机质的瞳孔望向柳苍穹,露出一个与正常无异的笑容。
夜晚到来了。
从天外降诞在此界的妖兽,被魔兵持续剿灭着。
或许是因为群龙无首,虽然妖兽成群结队,已然成患,但是杀起没有脑子的战争兵器,总比对付人来得容易。
魔兵形成了一整套的剿灭战法。即使入夜,他们也有条不紊地巡视启明城附近。
龙隐山脉广阔,不知蛰伏着多少游荡到此的妖兽。
还好平民被陆续集中到城中保护,这样他们巡视的范围可以缩小,力量也能集中在一处,防守压力没那么大。
“等等,那是什么?灯笼?”
雪夜之中,守在启明城外的魔兵举起火把,看见远处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亮起,幽幽的,无端有些惊悚。
很快,身经百战的魔兵小队长就反应过来,浑身颤抖,道:“快放信号,敌袭——”
“那是什么狗屁灯笼,是眼睛!妖兽的眼睛!”
“有妖兽攻城了!其他巡逻的魔兵呢,为什么没有信号?”
幽幽的血雾之中,天魔的无头尸首胯/下骑着妖兽,背后是无数血瞳如灯笼的妖兽。
无数操纵着这一幕的傀儡丝,正从天穹中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