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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一曲离歌

渡魔成圣 慕沉歌 2940 2025-01-27 00:30:45

歌未尽, 杀声绝。晨光将至。

寻仙殿前门,白相卿抱琴而守, 曲声坚持一夜,早就快顶不住了。

直到最后一批攻山的巫人倒下,他的指尖都快被琴弦勒出血。他回望血满山道,终于支持不住,腿脚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结束了吗?”白相卿心急如焚,想去看看师尊的情况。

他撩起染血的衣摆,小心绕过成堆的蛊虫尸首,直奔师尊住处。

长夜将明未明,殷无极抖落山海剑上的血, 撩起衣衫,踏着尸骨与血铺满的葳蕤山路, 折回寻仙宫近处。

殷无极师从万法之宗谢衍, 亦是阵法大师。结界是他设立的, 本体隐蔽, 外有幻象屏障, 进入者皆会陷入阵法。

结界拦不住主人, 殷无极步履不自觉轻快些许。

早些时候, 圣人元神回归本体, 谢衍尚不适应这种游离感。

他披发赤足,翻身坐起, 忍耐疼痛时, 还在分心思考南疆攻山, 消息从何处泄露,有何用意。

忽然间,无涯剑跌落在他床榻边, 微震。

帝尊将至。

“这么快就结束了?”谢衍心思深重,总是紧绷着,不适宜调养。

确认山上再无巫人气息后,他就被徒弟硬是赶回来休息了。

谢衍轻轻活动滞涩的肢体,稍歇片刻,觉得能动了,才披了件素纱白袍,遮挡穿堂风。

站起来时,他却天旋地转,险些一踉跄。缓了许久,他才扶着墙壁往外慢慢走。

快两千年了,谢衍着实没这么狼狈过。

行到一半,谢衍实在精神不济,索性放弃了去正门口迎他,就近背倚在庭间用于观赏的山石边,阖眸稍歇。

最后的晚风吹在谢衍身上,发带与衣袂飘拂,皎洁风雅。

他端得是潇潇君子。

“圣人。”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多时,殷无极抬手,拂开幻象,犹如春风卷起珠帘。

见他等在前方,殷无极莫名加快了步伐。

“夜寒露重,您还伤重未愈,不必特地来等我。”

“呆久了,出来吹吹风。”谢衍脊背靠着假山,坐在略微平坦的岩石上,膝上置着帝尊留下的无涯剑。

他轻轻抚摸,眼睛凝望帝尊,温柔如待情人。

昏与晓相分割时,圣人心事,些微暴露在此刻。

殷无极行至山石边,扶住他的背。

清露湿润,沁凉一片,他明显急了:“您需要静养!为什么非得等在外头,春衫太薄,都湿透了……”

“无妨,倒春寒。”谢衍拒绝了他的搀扶,手肘撑着岩石,站稳。

“谢云霁!”他恼了,“你还伤重!”

白衣圣人敛袖垂衣,双手握着无涯剑的剑柄和鞘,向前平举,奉至他身前,郑重其事地归还帝尊。

“完璧归赵。”

谢衍奉剑时,躬身一拜,道:“多谢帝尊。”

这般庄重姿态,透出圣人身上尚未逝去的上古遗风。

时人早已不这样隆重地答谢,何况他是师长。师长不必如此敬奉徒弟。

圣人却如此待帝尊。

此非师长谢弟子,只是敬他平生知己。

同是儒道传承,有着同频共振思想,同出一脉的精粹骨血,殷无极一瞬明了个中含蓄婉约的情谊。

殷无极双手接过剑,重悬腰间,再擦拭过山海剑上流淌的血,澄清的剑光照亮圣人的双眼。

他抬手,托举着剑,郑重归还圣人。

“千年师恩,不必言谢。”

无声间,剑的交换。

他将用胸腔里的心,换对方的一颗心。

谢衍望着他,眉眼微释,忽然笑道:“别崖是君子。”

到此就好。什么也不必说。

君子,此时合该不言。

“圣人可别取笑本座。”殷无极右手握在唇边,轻咳,算是揭过。

微烫的温度还是漫上他的耳垂,他侧头避开:“……既然探望过圣人,见您无恙,本座就安心了。”

谢衍知道他的下文,他要走了。

果不其然,殷无极道:“三日了,兽潮始终是隐患,北渊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本座……该是返程时候了。”

谢衍却不太愿意面对离别。

实在是这些年,他们也受时局影响,矛盾频繁,关系经历数次跌宕。

即使爱仍不熄灭,但对方的存在,从原本的合作渐渐转为对立。偶有的几次相携,也是有所保留。

让他们望着彼此,亦如鲠在喉。

今夜温情时刻,难得的很。

“就要走了吗?”谢衍叹息,“此时,或应有一曲离别歌。”

殷无极摸摸袖里乾坤,忽觉怅然若失,道:“出来的急,没带琴。”

谢衍看向天边,道:“也罢,那就共观第一缕晨光后,陛下再启程吧。”

殷无极忽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微怔。

师尊想要再留他一首乐曲的时间。

曲不终,则人不散。

殷无极刚意识到,忽的将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

他方才踏过满地尸首残肢,此时袍服还染着腥气。

他确是修罗魔君,帝王玄袍贵重深暗,不规则的血迹很好地被遮掩住,还是不复平日整洁。

殷无极用手抚了抚,试图抹平褶皱,又匆匆再搜寻袖里乾坤。

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一枚乐器,是一枚北渊制式的陶埙。

殷无极有些哑然,却还是将其取出,放置唇边,试了试音色。

古朴、醇厚、隐有悲声。

他道:“此间无雅乐,本座为圣人吹埙。”

谢衍颔首:“善。”

埙声低沉悠长,朴拙沉肃,奏着离别歌。

谢衍坐在岩石上,双手置膝,打着节拍。他不觉乐声悲凉,反而觉得这最接近天籁。

他细品,叹道:“竟是古乐府声。”

殷无极垂眸,专注吹埙。

他不欲打断这首曲,既然圣人想留他至黎明,这首歌,合该响至第一缕晨曦破开云层。

死生师友。

一世知己。

此情此景,何必言语。

白相卿从前殿走来时,亦听到这低徊的乐声。

近了,他看见园中有两人。

帝尊玄袍染血,背对着他,在为师长吹奏。

圣人端坐着,高洁寂静,似沉浸在乐曲之中,浑然不知今夜血色。

根本不必言语,白相卿忙藏在树后,竟是无声流下两行泪。

被乐曲打动吗?或许吧。

以乐入道的乐修,哪里听不出曲中蕴藏的离愁。

连他都能听出曲中意,教导他琴艺的师尊,又如何不懂?

阴云散去,太阳照常升起。

不多时,光芒穿透云层,照耀在经历血色一夜的辰天峰。

在光芒落下的一瞬间,白相卿望去,仅有师尊还端坐原地,帝尊已经如山间雾散,悄然离去了。

“出来吧,相卿。”

片刻后,谢衍像是知道他躲在哪里似的,视线移过来,淡淡地唤他。

态度虽然温和,但是与面对帝尊时,却有着极为明显的不同。

“师尊,他……”白相卿竟不知如何问。

“什么都别问,为师不想答。”谢衍神情微冷,拇指磨拭着他留下的那枚埙,这大概是今夜殷无极来过的唯一痕迹。

他还是起了故园情,将其留下,作个念想。

白相卿很少见谢衍以“想与不想”作为回答,多半是“能与不能”。这显的他太情绪化,太不像圣人了。

收敛情绪后,谢衍又恢复寻常模样,道:“今夜,南疆欲突袭辰天峰,对仙门实行斩首行动……如此,吾倒是担心起仙门海疆。”

“相卿,你替我去联系飘凌,在吾治水之时,可有大批巫人寻得时机,偷渡上岸了?”

白相卿抵抗了南疆巫人的蛊虫一整夜,作了明面上吸引火力的那人,实在累得半死,难免带着情绪道:“巫人竟然趁人之危——还有,对仙门之主执行刺杀,何等狂妄,难道他们不怕付出代价吗?”

“代价。”谢衍轻笑一声,“百倍的利益之前,代价一钱不值。”

“在杀死圣人的利益面前,代价算什么?吾是唯一盛年的圣人,只要死去,仙门定会陷入动荡,届时介入仙门,将比吾活着时容易得多……”

“相卿,吾挡了太多人的路,恨我的人,恨不得饮我的血,吃我的肉……这还不够,还要毁去我千年的声名,推倒我的一切象征,直到圣人所代表的概念彻底死去。”

“这偌大的五洲十三岛,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昼夜都在盼着圣人去死的人,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谢衍起身,抱着剑走向殿中,神情平淡:“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白相卿忽觉不妙,忙追上去:“师尊,此话何解?”

“自己去悟。”谢衍没有答,转身,回去殿中继续闭关。

圣人这段休养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就重新回到了仙门之主的位置上。

无他,因为没有他,百家总是谁也不服谁的,就算要合作,但是细微之处还是容易出差错。

更何况,佛、道还需要他统筹,谢衍不得一日闲暇。

风飘凌对此十分焦虑,复命时,他对坐在上首处闭目养神的圣人道:“南疆果真犯边了,在我们都腾不出手的时候,有不知数量的南疆巫人上岸,藏匿在了中洲仙门境内。”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功夫去管他们了,妖兽实在是太多了。”接话的是一名百家宗主,显出几分疲态。

“中洲的中坚弟子,上了前线抵抗妖兽入侵的,已有七成左右。还有撤下来的,都在迁移百姓,或是疏导洪水……”

兵家宗主李重景道:“剩下的都是紧要岗位的,不得抽调。例如海疆、道门边界巡视,还有防备北渊的……”

农家宗主齐禾也等候着,他必须得见圣人一面,急切道:

“圣人,中洲的储粮,毁在洪水之中的,十有七八。倘若我们袖手不管,今年怕是中洲遍地都是饿殍……”

“这该怎么办?”

坐在上首处的圣人,面色如雪,看不出伤势如何。他一向都是这样神威莫测,教人拿捏不透。

听说,妄图对仙门实施“斩首”的巫人,一夜全灭,是山海剑所为。

巫人的血浸透了辰天峰,让洞天福地差点沦为修罗赤地。

也打消了那些妄图趁着圣人虚弱时搞事的小人心思。

“粮食一事,吾会想办法。”

面对这样的难题,谢衍沉默片刻,道。

“昔年,北渊政权新生之时,也遇到连年大灾,仙门曾借粮帮扶,建立友谊。”

他道:“吾会面见帝尊,向北渊借粮救急。”

即使这位“盟友”,早就离开了最初的和平友好时期,不仅乘势崛起,还与仙门不睦多年,时有摩擦。

偌大五洲十三岛,谁都能自扫门前雪。

躲不过,避不开的,唯有一圣一尊。

作者感言

慕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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