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洲到南疆, 需要横渡瀛洲海。
海上风帆如一个白点儿,好似要融入苍茫大海。一艘轮渡斩开波涛,天蒙蒙亮时离开东桓洲, 向着隔海相望的南疆而去。
从这艘轮船外观来看,不过是寻常商船。
南疆巫族封闭, 隐于山林。但是龙凤二族统治的妖族与人族时有往来,有官方度牒的商队载着物资, 穿越在两地之间。
海上风波动, 朱袍祭司紧皱眉头:“大祭司要见那个与圣人有关的凡人。今天的饭送了吗,还是没吃?”
在南疆巫族, 颜色代表等级, 身着绿袍的不过是底层的随扈,朱袍祭司的态度自然轻慢。
绿袍巫人正守在贴着封条的船舱中,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吃了几口,但是那凡人晕船,又吐出来了, 现在搁那哭呢, 烦死老子了。”
朱袍祭司:“那就给她弄点药治治, 不吃就灌进去, 别饿死了。”
他继续补充,“大祭司要的是活人,可不是死人。只有活着, 才能从她口中掏出圣人的喜好、劫难的详情、来历,找到圣人谢衍的弱点。这是我族大兴之关键。”
“巫族复兴,回归中洲,圣人谢衍无疑是最大的障碍。可惜圣人境界太高,我等无法正面对抗, 也只有迂回行事,你且警醒着些。”
祭司吩咐两句,随即又走了,没发现这名绿袍巫人遮掩在面具之下的眼睛早已无神,显然是被控制了。
帝尊站在门口,门扉上倒映出他颀长的身形。
殷无极牵动食指上无形的魔气丝线,穿过门扉,连接在杵在门口的绿袍巫人身上,将其化为掌中提线傀儡。
“原来如此,巫族居于瘴气幽厉之地,向来觊觎中洲富饶。近来天生异象,仙门妖塔频频出事,南疆巫人认为是个好机会,纷纷坐不住,想来仙门趁火打劫,看看有没有偏门可以捞。”
自然而然的,他们会向圣人身侧所谓的凡人投注目光。
却不料,他们以为自己是捕鱼,结果钓上来的是条鲸。
殷无极看向还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模样傀儡,施施然走出门,打探情况,顺势混入巫族老巢看一看。
或许是境界过低,船上巫族皆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如入无人之境。
“快要抵达千秋渡了。”
海上闲来无事,他们闲聊起来,“只要能完成巫族的复兴伟业,无论百年,千年,我们都得为此奔波,直到巫祖大人回归——”
“听说,隔壁妖族与圣人交易,得到了六千年前失落的凤凰传承,如何让人不急迫?”
“哪里来的凤凰传承?”
“仙门有座凤凰林,常年闭锁着,被那群可恶的仙修占着。我们也不是没有试图挖洞,看看能不能通往那座小洞天……这不是没成功过吗。”
“也就是说,圣人东巡的路上,顺便帮妖族把他们先祖的墓掘了,哈哈哈哈……”
“笑啥,都六千年了,谁在乎先祖的墓不墓的,当然是传承重要,不过,我不相信凤凰一族在拿回传承时,没有付出代价……”
闲谈中,巫族祭司摇了摇头,说:“以那位圣人的作风,很快咱们巫族就得被强盛起来的妖族咬下一块肉了。”
“圣人谢衍为了控制南疆,从前就派那位‘无涯君’前去妖族修好。‘无涯君’后来在魔洲称帝,这份关系还维持在了魔与妖之间,上次魔君返程时坠入风波海,回去之后,竟是将魔宫大清洗了一遍,最终也并未追究妖族。”
祭司这一番话实在语重心长:“我们巫族本就处于劣势,这些年圣人持续联妖抗巫,蚕食我们的地盘,我们面对的,已经不止复兴大业,甚至攸关生死。”
殷无极面色平淡,心里却不屑,“巫族戕害凡人乃至仙修,手段险恶,认为巫族身处南蛮之地,实乃流放,一心想着‘光复巫族,回归中洲’,哪有什么梦中的中洲可堪回去,难道要从神话里寻找踪迹,以教义背书么?”
他们捕来圣人家的“金丝雀”,正志得意满,却不知深渊正在凝望他们,还在吹着海风眺望地平线,看着南疆之地隐约的轮廓。
“等等,船漏了个大洞,进水了!”
“怎么会,船在往下沉,这明明是我族工匠打造的宝船,如何会沉!”
“还有没有飞行法宝?”
“这一段海域靠近我族腹地,灵气紊乱,是禁区亦是天然屏障,不能飞行!”
在一片混乱之中,玄袍魔君微笑着,伸手从背后掐住了那红袍祭司的喉咙。
簇拥着祭司的几名绿袍巫人早就倒在甲板上,黑火窜起,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
船底进水,风帆燃起,引擎也彻底罢工。
“杀掉尔等,倘若在陆地上,多少会留下痕迹。猜猜看,最好的动手地点在哪里?”
魔君的姿态矜贵优雅,单手把红袍巫族祭司的脑袋卡在船头的栏杆处,笑意盈盈。
殷无极不等他回答,道:“当然是海上禁区。只要船沉了,什么痕迹也不会有。”
朱袍祭司的脸色逐步变得惊恐。
他显然认出了,这位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的死神,究竟是什么人。
“魔、魔君——”
“本座的杀人手段很特别,这个锅就交给圣人背吧。左右是在替他清除隐患,嗯……不过,本座还需要你的记忆,就这样决定了,化作你的模样,去会一会巫族当代的‘大祭司’吧。”
一条返回南疆的商船沉没了,没有离岸记载,甚至没有通关的痕迹,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半日后,南疆巫族领地,千秋渡边。
海上常年弥漫大雾,商船卸货的关口,一名墨发赤瞳的少年从渡口离去。
他在路边摊摘下鹿角面具,随手丢下灵石,再覆上自己秀致的脸上,遮住容貌,迅速融入到熙熙攘攘往来的南疆巫人之中。杳无痕迹。
殷无极上次与龙凤二族首领会面时,得知巫族异动,新一任的巫族大祭司上位。
新任巫族大祭司继承了老祭司的作妖能力,和年轻大能的勃勃野心,正在仙门的底线边缘试探。
盗窃仙门资源都是小事了,据说前些年他们还时不时抹去巫族标志,化为海上盗匪,让人不辨来处,方便骚扰仙门之南的海岸。
对于这群宗教狂信者,龙凤二族不堪其扰,请他去议事。
不过当时魔君顾忌北渊政局,也暂看不出巫族动向,只联络了一下感情,更实在的东西却没有应承。
后来他直接卷入魔宫动荡,心魔急转直下,巫妖之事也就搁置了。
南疆巫族虽然隐于山林树海,瘴气笼罩,却也在险恶的环境中诞生了自己的文明,以神权与宗教统治部落,形成了以颜色划分巫族身份的等级制度。
大祭司,也别称大巫祝。
其中,在大祭司的神权之下,紫为最尊贵的颜色,其次为赤、蓝、青、绿等,学徒巫人是白色祭司服,以示白身。
被巫族祭司统治的巫族子民,不可着祭司服装,根据部落传统穿衣着服,佩戴受过祝福的首饰、象牙或者是翡翠石,辨认部落身份。
除此之外,南疆巫蛊之术也分为许多流派,巫医擅医毒,也是很受欢迎的选择。
殷无极以前了解过巫族的组织架构,但那也都是大几百年前了。
仔细观察之后,他选择变化为一名穿白色祭司服饰的学徒,得知自己所在的地方名叫“巫珠部落”,从这里向北,穿过迷雾树海,就能抵达巫族神殿。
南疆的飞行术法传承远不如仙门御剑完整,所以,巫族驯服野兽,在笼罩瘴气的树海中穿行,速度也很快。
少年模样的魔君熟门熟路地坐上狼车,拨弄着从朱红衣袍的祭司身上搜来的信物。
他心想:“承载一艘船的巫人失联,神殿必然知晓。作为修为最高的红袍祭司,带着任务去仙门,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极的袖里乾坤放着傀儡,低语道:“那就带着所谓‘圣人前世情缘’,去拜会一番那位大祭司吧。”
这位可怜的新任大祭司还不知道,他捕的鲸很快就要敲他的门了,还在因为消失的船只大发雷霆。
就在魔道帝尊披上朱袍,化作那被他杀死在海上的祭司模样,给大祭司带见面礼的时候,仙门也不平静。
无他,圣人的怒气席卷了整个仙门,定要清查到底,将仙门内奸全揪出来。
谢夫人的“灵堂”还在那摆着,白绸素缎,棺木要停灵七日才能下葬。
一行人没事就诚心诚意地去拜拜那个没名没姓,却命好到成为圣人天命的女子,祈求夫人赶紧显显灵,把圣人给劝住。
道门的老狐狸们面面相觑,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想搞得这么大。
圣人东巡经过此地时,他们选择一把火烧了妖塔,既可以掩盖封印的松动,把灵石的帐平了,让圣人重新封一遍,塔还更坚固,何乐而不为?
就算引起了什么严重的事态,也可以推诿到别的势力上,什么南疆、妖族,魔修,都是很方便的背锅对象。
再不济,道门那积极做话事人的道祖弟子,只要想上位,也不得不帮他们兜底。
圣人一袭白衣不染尘,坐在灵堂里,他面上无喜无怒,真如同一座皑皑的雪山。
“查出来了?”他低声问,声音寒冷,“有南疆的痕迹?”
“有。”白相卿垂手,呈上一片妖物的爪子碎片。
“这是在废墟中找到的,这种妖物非自然所生,而是炼化的‘妖祸’,由先天不足的妖种孕育孵化,亡骸也能用巫术驱使,是独属于南疆的物种。”
“北沧城可是圣人东巡必经之地,还常年有许多道门修士来往,沧澜南疆巫人居然来去自如,背后真的没有勾结吗?”
“怕是不然。”谢衍将置于膝上的剑握在手中,漆眸扫过呈上的名单,微微冷笑。
“倚老卖老而已,只会坏事,于仙门何用?”
“无用之人,如何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