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拎着十个肉夹馍, 出村子,进县城,转进人少车少的小巷, 大步流星,终于赶在钟声响起前进了讲堂。
将包着肉夹馍的麻布小包裹搁到桌角, 他翻出今日所需的书籍。
他已是童生, 但私塾大几十个学生,像他这样过了县试、府试的才三个。
过了县试的六个。
他们加一起凑不够十个人。
童生三试所考的都是四书五经, 甭管是过没过三试, 夫子们平日教授的内容都一样, 因此,除了刚开蒙的儿童, 余下的众人分为两个班,混在一起读书。
江纪看了眼身旁空空的书桌、干净的凳子,他收敛心神,翻开了手中的书籍。
专注某一事时, 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午时, 下课的钟声准时敲响, 年迈的夫子夹着课本慢悠悠出了讲堂。
江纪将书本合上,先伸了个懒腰, 而后抓着麻布小包裹冲出讲堂,直奔后院的寝所。
这个点,不住私塾的,各回各家。
住私塾的, 直奔膳房。
因此寝所里只余一人:鲍北元。
鲍北元在私塾是没有床位的,但大家都是同窗,他突逢大变, 同一间寝所的几人就挤了挤,在炕上给他腾了个位置。
昨个儿傍晚,江纪回家时,他在睡。
如今江纪回来了。
他竟仍在睡。
江纪几步来到炕前,将手中的小包裹放下,而后去推他:“鲍北元,北元,鲍北元!”
鲍北元迷迷糊糊中被推醒,他掀开沉重干涩的眼皮,有气无力的道:“别摇了,摇的头晕。”
“我看你是饿的头晕。别睡了,咱们去膳房吃饭。”
江纪又推了他一把,这才收手。
“不去,没交粮食。”鲍北元翻了个身,背对着江纪。
“我从家里捎了肉饼,咱们去打两碗汤,就着饼吃,没人会说你。快起来。”
江纪说着将包着肉夹馍的小包裹拎到他鼻子前晃了晃。
虽说饼子凉了,但叶厘的手艺好,离得近了,仍能闻到淡淡的肉香。
这香味一入鼻,立马唤醒了鲍北元的肚子。
他昨个儿中午啃了俩个江纪从膳房拿的菜窝窝,自那之后到现在滴水未进。
沉浸在伤痛里时,不觉得饿。
此刻被这香味一勾,他顿觉饥肠辘辘,饿得难受。
他将身子翻回来,瞧着江纪手里的小包裹,问:“这里边都是肉饼?”
“对。”江纪又晃了晃小包裹:“特别香。”
“你家里杀猪了啊?”鲍北元惊诧不已。
大手笔!
之前就算是年后回私塾,也没见江纪这么豪阔过。
“算是吧。你起来,咱们去膳房。”江纪又催了一句。
这次鲍北元不磨蹭了。
现在察觉到饿了,未久进食的肠子像是打了结,饿得他恨不能一口气吃掉一头牛!
两个人关上房门,抬步去了膳房。
膳房也在后院,三间通着的大屋子,有桌有凳,条件还凑合。
江纪不要主食,只要了两碗清得能照人的玉米糊糊,因此打饭的厨子未说什么,很痛快的给他打了两碗粥。
两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江纪把小包裹放到鲍北元跟前:“吃吧。”
鲍北元也没客气,之前他吃住都在家里,再加上是开面馆的,时不时就会给江纪捎点吃的,结果转瞬竟轮到江纪接济他了,真是……
他逼回眼眶里的热气,抓起一个塞得鼓鼓的肉夹馍,张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
饼子被捂得不酥脆了,但多了份韧劲,再加上滋味十足的炖肉,好吃程度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比他爹炖的肉都好吃!
梁二婶的手艺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他好奇的看向江纪。
上个月月末,江纪提前一日回家,而当日他爹没了,于是两人再见面时,便是他被亲哥赶出家门。
当时的他形如槁骸,心如死灰,根本没顾得上去打量自己好友的变化。
接下来又是与鲍北兴谈判、搬到私塾,然后江纪就借口有事要回家一趟,但他只顾得大睡。
是以,直到此刻,他才有闲心去关注这些细节。
他嚼着饼子,眼珠子在江纪身上连着扫了几遍,随后他咦了一声:“你脸色、心情是真的不错啊。”
“你与你夫郎和好了?”
对于好友的新婚状态,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私塾放假前。
江纪正端着碗喝汤,刚才读了半个时辰的书,他有些渴了。
听见此话,他掀起眼皮瞥了鲍北元一眼:“昨晚睡的好。而且之前也没吵。”
鲍北元才不信:“骗鬼呢,上个月月中你回家,回来后整个人又暴躁又压抑,我觉得你随时都能跳起来揍我。”
江纪无语:“……你想多了。”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汤碗,拿起一个肉夹馍,也大口吃了起来。
口味比不上热的,但依旧美味。
“我才没想多。”鲍北元咽下口中的饼子,又伸手拿了一个。
不过,瞧着里面满满当当的肉,他抬起手臂撞了江纪一下:“这肉饼,是你夫郎做的?”
“好吃吗?”江纪不答反问。
“好吃啊。恭喜,娶了个好夫郎。”鲍北元真心实意的道。
江纪点头,认可此话。
他这夫郎,实在是称心。
“你呢?想好今后的打算了吗?”
他昨个儿回家时,只说有事,一字未提豆腐泡,怕让鲍北元心生希望又失望。
“我啊……”鲍北元只吐出这二字,便觉得噎得难受。
他端起碗,抿了几口汤,然后吸吸鼻子,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过两天我就出去找房子。”
“当年你十三岁你都扛过来了。我都十六了,还能不如你?”
“抄书,扛大包,这些我也能做。”
“不一样。”江纪皱眉:“我有家在野枣坡,不用操心吃和住,一心攒束脩就成了。”
“你现在一旦踏出私塾,连口水都得买着喝。”
“没事。”鲍北元挤出一个笑来:“我将那些书都卖了,换二三十两银子不难。”
他有成套的四书五经,还有不少相关的注释书。
毛笔几十支,砚台墨锭十余块,再加上未用完的纸张。
真的,他轻轻松松就能换二三十两银子。
想到即将入账的银两,他笑道:“我有钱,比你有钱。你要是盘缠没攒够,我借你。”
“你还说我傻,我哪里傻了,这些东西,买来时都要花近百两银子,这些年,我光花银子了。”
江纪瞧着他眼里盈盈欲坠的泪花,叹气道:“你哥就没花银子吗?他成亲时,光是聘银就花了三十两。”
“他嚷嚷着这几年干活多,但你娘不在了后,你爹将做面的手艺传给了他,他不干活怎么学?不多练怎么撑起面馆?”
“你家那个院子,再加上前面的馆子,加一起能卖大几百两。这可都是当初你爹娘挣下来的。”
“你倒好,只要十两就够了。”
鲍家原是外地人,鲍父鲍母来北阳县打拼时,一开始是摆摊卖面,攒了些银钱后就卖了老家的田地,在北阳县置办了小铺子。
因为手艺好,几年后又把小店面换成了前铺后院的大院子。
如今的大院子买下第二年,鲍母因病去世。
鲍父一人满足不了食客所需,就将手艺传给了鲍北兴。
因此,不管怎么说,鲍家的家产,都该是鲍北兴鲍北元平分。
这是他们爹娘攒下的家底!
不过,看鲍北元眼里的泪扑簌簌的一直掉,江纪不好再说下去。
但想到以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要不,咱们再去面馆一趟把你的那份要回来?”
鲍北元闻言,立马抬起袖子擦泪,哽咽道:“不、不……怪我,若我读书有成,之前不贪玩……”
他又抬起袖子重重抹了把犹如决堤一般的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他令他爹难做,所以引起了一次次的争吵。
他不回去,他没脸回去。
“好了好了,别哭了,快吃吧,都过去了。鲍伯父若在天有灵,肯定不愿看你这样。”
江纪只得住口。
唉,小少爷不知世道艰难。
头疼。
野枣坡。
叶厘、江麦、江芽、叶两四人已吃过午饭。
两个小家伙吃得小肚子圆鼓鼓,这种状态不易活动,他们俩就回屋午睡,下午他们还得去捡干柴。
叶厘撸起袖子,准备炸豆腐泡。
叶两没给他烧火,而是拎着水桶下地浇玉米去了。
入夏之后,天气热,若老天不下雨,那农人隔三差五就得浇地。
临近麦收,田地离不开人。
叶大吉、叶文没空过来,只得由他干这活儿。
为此,他已准备好了今日回村的路费:三文钱。
其实他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但饴哥儿心疼他,撒着娇非得让他花,还吓唬他说,若是累出毛病了,那几副药就要上百文!
他只得应了。
不过,等秋日就好了。
上次叶文相看的那户小哥儿,人家点头了,这几日两家正在商定婚期。
叶文年纪大,这婚期自是越早越好。
等叶文成了亲,那就能腾出人手过来干活了。
把一亩地浇完,他拎着水桶回了江家。
叶厘已经将豆腐泡大串串还有面果炸出来了,装了两个背篓。
他顾不得歇息,喝了碗凉白开,然后背着一个拎着一个,快步朝县城而去。
翌日,等豆腐泡卖了一半,他揣上昨个儿叶厘给的铜板,进镇买东西。
叶厘让他买半斤红茶。
他也分不清这里面的门道,只知道绿色的是绿色,红颜色的是红茶。
叶厘让他认准红色就对了。
只是这东西贵得嘞!
即便品质一般的,半斤也要上百文。
叶厘还让他买些芡粉,红薯芡粉最便宜,一斤十三文。
他买了一斤。
除了芡粉,还有糯米和麦芽糖、木耳。
糯米比大米贵上三文,一斤十文。
麦芽糖更贵,四十文一斤。
木耳这种干货也不便宜,一斤就要二十文。
等他将背篓装满,二百文钱没有了。
拎着这些东西,揣上俩饼子边走边吃,他没回村,径直去了野枣坡。
到江家时,叶厘已把午饭做好。
叶厘用前日炖肉的肉汤,做了一大锅炖菜。
里边除了肉,还有豆腐、豆角、嫩绿的荠菜。
这么一锅乱炖,卖相不太好,但味道真的没的说。
听叶厘说,还想买点红薯粉条炖进去,他忙摆手。
红薯粉条跟糖一样贵,几十文一斤!
谁家能阔气的把这东西当饭吃啊?
再者,炖菜里都有肉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红薯粉条。
他就着叶厘蒸的玉米豆渣饼,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炖菜,然后拎上水桶又下地了。
昨个儿只浇了一亩地,还余下一亩,他得浇完。
叶厘留在家中,忙着炸豆腐泡、大串串、面果。
一通忙碌,待送走叶两,他没有歇息,他将锅里的豆油盛出来,又放入两斤淘洗过的干黄豆。
他准备炒黄豆,做黄豆粉。
北阳县有不少卖饮料的,想在这行混下去,除了走量的平价产品,那还得有自己的招牌。
他准备做的招牌,就是某品牌的豆乳米麻薯。
之所以选这个,一是花里胡哨,旁人难破解。
二是原料易寻。
豆,黄豆粉,把黄豆炒熟磨成粉即可。
乳,这个可以用羊乳。
羊乳不仅比牛乳易得,还便宜。
小哥儿没有母乳,凡是娶了夫郎的,家家户户都养羊。
不只是县城有售卖羊乳的。
村里也能买到新鲜羊乳。
如此一来,羊乳的价格自然就升不上去。
而且,可能正因为此,此地的人对羊乳的接受度很高,并不觉得那股膻味难闻。
其实觉得难闻也没关系,茉莉花茶能够去除膻味。
煮的时候放入一点茉莉花茶就行了。
米,白糯米,这个镇上就能买到,价格也不离谱。
血糯米的话,此地没有这种食物,正好节省成本。
麻薯,用芡粉也就是红薯淀粉就能制作。
至于茶汤,随便一种红茶都行。
因此,豆乳米麻薯的原料都易寻,将这些东西加工一下,一杯豆乳米麻薯就做好了。
不过,少了奶盖,口感肯定不如正版的醇厚。
但没关系,青春版的豆乳米麻薯已足够应对古人的口味。
想到记忆中的味道,叶厘丝毫不觉得疲累,将黄豆炒好后,直接拎去磨房磨成了黄豆粉。
把这些黄豆粉盛入陶罐,他将糯米淘洗一下,准备明日磨些糯米粉出来。
糯米粉和红薯淀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起来,与羊乳一起下锅煮,那成品就是米麻薯。
次日早饭后,叶厘做完豆腐,先去江福正家买了两斤羊乳。
江福正家目前没小孩儿喝羊乳,但他家羊多,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缺羊乳。
将羊乳买回来,叶厘把昨个淘洗过且已经晒干的糯米拎进磨房,花了不少时间,他将这些糯米磨成细腻的糯米粉。
接下来就能做米麻薯了。
米麻薯很粘锅,煮的时候要小火慢煮。
他便搬出铁炉子,用陶罐烧热水,好用来泡红茶。
于是,江麦、江芽背青草回来时,只见他一脸悠闲的坐在门口的枣树下,一手端着陶碗,一手拿着勺子,正津津有味的喝着什么。
江芽在外忙活半晌,已有些渴了。
瞧见他之后,忙加快脚步,口里还喊着:“厘哥厘哥!”
他小短腿迈的快,将背篓里的青草都颠出来了,江麦只得道:“芽哥儿,你慢点,草都掉地上了。”
江芽一听,小短腿慢了下来。
但大眼睛仍直直的盯着叶厘手中的碗,厘哥喝的不是水诶,白白的,像是羊乳!
他爱喝!
这时,叶厘咽下最后一口豆乳米麻薯,他看向跑过来的江芽,笑着道:“别急,给你和小麦留了的。别摔着了。”
江芽一听,已有些肉的小脸蛋上顿时绽出大大的笑:“谢谢厘哥!”
“我给你俩盛出来,你俩洗了手过来。”
叶厘说着先回了院子。
进了灶房,他拿出两个陶碗,从陶罐里倒出一些红茶汤,又兑入煮好的羊乳。
然后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米麻薯。
江芽进灶房时,正好瞧见他往碗里舀黏糊糊的米麻薯。
这小家伙连糯米都没吃过,更何况是这种黏黏的、白白的米麻薯,他大眼睛一亮,小身子直奔灶台而去。
来到灶台前,他盯着米麻薯认真看了几下。
不认识,但好馋。
咽了咽口水,他小脑袋转向叶厘:“厘哥,这是什么啊?”
“这叫米麻薯,味儿不错,来,这碗是你的。”
叶厘将手里那碗豆乳米麻薯递给他,等他伸出小爪子接过去,又用勺子往碗里撒了一层黄豆粉。
没有奶盖做依托,黄豆粉一进入碗里,立马就被打湿,颜色转深。
但与白色的羊乳混一起,只看色泽,依旧诱人的紧。
江芽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然后捧着碗来到饭桌旁。
这时,叶厘又递给他一个勺子,让他搅拌一下再喝。
他听话的拿起勺子搅了搅。
勺子一碰到米麻薯,就有些搅不动,他使劲一舀,顿时舀了满满一勺米麻薯。
他早就馋了,见状,迫不及待把勺子送入小嘴巴里。
叶厘煮米麻薯时放了糖,甜滋滋、软绵绵、黏糊糊,这独特、细腻的口感,令他瞬间大眼睛圆睁,小脑袋“嗖”的一下看向叶厘:“厘哥,好吃!”
太好吃了!
叶厘正在制作第二碗,闻言望过来,将他又惊又喜的小表情收入眼里,顿时笑了:“有多好吃?若是让你花钱买,你肯买吗?”
“不买!”
江芽摇了摇小脑袋,答的极为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
叶厘一顿:“……不是觉得好吃吗?”
“我的钱要留给大哥当盘缠的。”江芽一脸认真的道。
“……这样啊。”
叶厘虽然每天都给两个小家伙发工钱,但从不过问这些钱的去向。
而且,他和江纪商议束脩费时,两个小家伙都不在。
他们俩还不知道今后由他供他们大哥读书。
不过,没想到这嘴馋的小人儿,为了便宜相公,竟能如此干脆的拒绝美食。
真招人疼。
恰好此时江麦也洗过手进了灶房,他就道:“小麦,你来尝尝这碗乳茶,看好喝不。”
江麦应了一声,走到灶台前将碗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厘哥,然后就和江芽坐到一起。
“二哥,快吃这个,叫米麻薯,可好吃啦!”
江芽献宝一般举起勺子,好叫江麦看米麻薯。
叶厘从筷笼里取出一个勺子递给江麦,解释道:“这是我新做的,你尝尝。我打算拿去县城卖,你觉得能不能卖掉。”
江麦闻言,先是捧着碗喝了口奶茶。
他渴了。
奶茶只有三分甜,但对江麦而言,这甜味挺明显的。
除了甜,还有羊乳的香浓、茶叶的涩。
一般情况下,小孩子是不喜欢茶叶的那股涩的,但现在这股涩混着甜和羊乳,说难喝吧,那绝对称不上。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又又喝了一口,连米麻薯都顾不得尝了。
江芽见状,也忍不住捧起碗喝了一口奶茶。
他的感受跟江麦差不多。
砸巴砸巴小嘴巴,他又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
很快,半碗奶茶下肚了,他嘴边也沾了一圈白胡子。
他又砸巴砸巴小嘴巴,嗯,他已经品出味了。
他小脑袋转向叶厘:“厘哥,好喝!肯定卖得出去!”
这时,江麦也开了口:“对,能卖掉。”
他已尝过米麻薯了。
米麻薯是毫无疑问的美味。
至于奶茶,喝着是有一丝丝的怪异,但很上瘾。
他看向叶厘:“厘哥,有钱人肯定会买的。”
叶厘见状放了心。
两个小家伙头一次喝奶茶就觉得好,那些喝惯了乳茶的有钱人,十有八九也会觉得好。
复刻成功!
接下来就是等江纪回来了。
不远,就在后日。
十天很长,但若是分成两个五天,那等待的煎熬会变淡不少。
前两次江纪都是突然回来的,匆匆忙忙的,他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这一次嘛……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手里没钱,整不出什么花活。
后日让叶两在镇上割几斤五花肉带过来,他做个红烧肉,再蒸个米饭?
这个念头一出,想到又香又糯的红烧肉,他瞬间拍了板。
就这么办!
他虽是北方人,但许久未吃大米饭也会想的,天天饼子包子的,该换口味了!
至于豆乳米麻薯,这个也少不了。
今日准备的原料已足够,后日或者大后日直接买些羊乳就成了。
打定主意,第二日叶两来了后,他就和叶两说起了此事。
“四斤五花肉?”
叶两皱眉:“怎么又买这么多肉?”
五花肉的价格仅次于猪板油,好家伙,四斤又得花上七八十文。
“江纪明个儿回来,我打算炖肉。哥,除了五花肉,你再买五斤大米。”叶厘又道。
一斤大米七文。
五斤便是三十五文。
叶两肉疼。
回来一次花一百文!
之前叶厘和江纪吵架,他头疼。
现在叶厘这么稀罕江纪,他肉疼。
不过,他这些日子没少跟着吃吃喝喝,补了许多油水。
叶文的婚期已定下了,就在麦收后。
那哥儿知道叶家家底薄,也没狮子大张口,只要了五两聘银,再一对银镯子、四套新衣裳,如此就够了。
搁普通人家,这聘礼普普通通,但对他家而言,负担有些重,因为卖豆腐泡的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一个月。
他和饴哥儿这些日子攒的银子,得全拿出来应急。
罢了,不省这点钱了。
身为大哥,不好总是白吃白喝。
明个儿他到码头上买一条鱼带过来。
叶厘不知叶两打算买鱼,但看叶两的神色,他大概知道叶两在想什么。
他权当没看到。
若鲍北元的奶茶生意做起来,那他肯定要分红的。
再过几日,他就去找江通,让江通做风铃生意,到时候,他也要分成。
如此一来,他说不定能天天都能挣三百文。
所以,该吃吃,该喝喝。
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自己的嘴嘛。
但这个原则,叶厘只针对自个儿,并不要求旁人。
因此,当叶两拎着一条两斤多的草鱼过来时,他立马就问:“大哥,你买它做什么?”
“天天吃你的,也该我买点肉了。”叶两说着,又从背篓里取出了四斤五花肉。
那五花肉一层肥一层瘦,连着皮共有六层,漂亮极了。
今个儿他一到镇上就跑去肉铺买肉,他跑的快,是第一个到的,因此这最上等的五花肉就被他买了来。
叶厘也对这几斤五花肉满意极了。
但接过肉之后,他叮嘱叶两道:“大哥,咱是亲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再者,你也帮着干活了。”
“等以后家底丰厚了再买这些,现在处处都是用钱的时候,不要乱花钱。”
这话听得叶两心中熨帖,但嘴上道:“鱼肉便宜,比不得猪肉,没花几个钱。”
“那待会吃了饭,你去将二叔家的铁锅借来,我用炉子先将红烧肉做上,你回去时,给阿爹、饴哥带一碗让他们也尝尝。”
叶厘道。
“不用不用,你们吃吧。”叶两摆手。
“就这么说定了,快吃饭吧。”叶厘笑着催他洗手。
虽说自家有陶罐,可陶罐遇火可能会裂。
一旦裂了,即便是他也心疼。
所以,还是把江大河家里的铁锅借来吧。
饭后,看叶两不肯去,他便打发江麦跑一趟。
等江大河把铁锅送来,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抓起麻绳,依依不舍的出门捡柴。
其实他们俩想守在炉子前看叶厘做肉的,但显然今个儿的用柴量依旧很大,他们俩只能出门。
两个小家伙走了,叶厘开始做红烧肉。
他喜欢吃甜口的,给红烧肉焯水之后,他将红烧肉块煸出油,然后放入蔗糖炒糖色。
叶两闻着诱人的香味,再瞧着他娴熟的动作,不由问:“厘哥儿,这做法你从哪儿学来的?”
“这是秘密,大哥,我只告诉给江纪。”
叶厘故意一脸神秘。
叶两一听,便道:“成,只告诉小纪。”
现在他这三弟和小纪才是一家人。
挺好,他盼的就是这幅场景。
天知道这两年看他这弟弟的性子一日歪过一日他有多担忧。
他们叶家本就对不住小纪,若是再让小纪娶个祸害,那真是……
幸好现在厘哥儿性子改了!
老天有眼!
叶两乐呵呵的闭了嘴。
叶厘则是松了口气。
他将注意力转到锅里的肉上。
其实红烧肉并不需要太多调料,加点葱、酱油、桂皮、香叶、八角,然后大火炖就成了。
等红烧肉炖上,他回灶房开始炸豆腐泡、大串串以及面果。
至于那条鱼,他让叶两一边烧火一边收拾出来,准备一并炸了。
将所有东西都炸完,红烧肉也做好了。
色泽红亮,香飘整个院子。
叶厘给叶两夹了一块,叶两只吃了一口,就立马对叶厘道:“你给我拿个饼子,我夹着吃。”
这么美味的东西,哪能空口吃。
太香了,这一块他恨不能配上三个饼子吃!
叶厘哭笑不得,当真给了他一个玉米豆渣饼。
他就着饼子吃完这块红烧肉,而后让叶厘给他夹了九块放入碗中。
他家五口人,一人两块即可。
他已吃了一块了,晚上再吃一块就成了。
眼前这一锅红烧肉虽多,可还有江大河一家呢!
很快,他拎着背篓心满意足的走了。
叶厘则是开始蒸米饭。
便宜相公快回来啦!
他哼着小曲,淘洗了两斤米。
先将米煮一下,水开之后,用笊篱将米捞出来盛到陶盆里,再把陶盆放到箅子上蒸。
这种做法既有米饭,又有米汤,完美!
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回来了。
他们各拖回来好大一捆干柴,特别是江麦手里的那捆,快和江麦一样高了。
如此能干,叶厘立马从锅里夹出两块红烧肉犒赏他们。
第一次吃到这样软糯还是甜口的肉,他们高兴坏了,江芽又在叶厘跟前蹦来蹦去,连声喊着厘哥厉害。
但叶厘已看透了他的“本质”,等便宜相公回来,小家伙儿肯定又将他抛到脑后去。
正陪着江芽玩着,江大河来了。
叶厘将锅中的红烧肉盛出大半,留下十几块,而后让江大河把锅端回去。
他没有洗锅,锅里的酱汁多,与其洗掉,不如拿着饼子擦干净吃了。
夜幕降临。
晚饭好了。
但谁都未说开饭,连江芽都分出一半心思,不住的往院门口瞄。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
月亮已升起。
叶厘来到小棚子前,中午时,他打了两桶一盆的水放在这里晾晒。
抬手摸摸,水是烫的。
他回屋取盆,准备先洗头发。
咳。
甭管做不做,肯定要清清爽爽的见人嘛。
带着三分雀跃,他快速洗了头发。
洗完之后,他站在院子里,一边慢悠悠的擦,一边往院门口瞧。
大门敞开着。
待心中一部分雀跃转为焦急时,终于,期盼已久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坐在灶房门口的江芽、江麦犹如小炮弹似的蹦起来朝门口跑去:“哥!大哥!”
两人高兴的喊声,透过夜幕传出去很远,惊得后院的公鸡也跟着叫了几声。
寂静的院子瞬间热闹了起来。
叶厘站在原地未动。
他瞧着江纪牵着两个小家伙朝他走来,在他跟前站定。
灶房里的微弱灯光透到院子里,极为朦胧,但也能看清楚眼前人熟悉的脸庞。
这人在笑。
略有些狭长的眸子,微微弯起。
瞳孔亮亮的,似有星子在里边闪。
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焦急重新转为雀跃。
嘿。
回来了诶。
江麦小脑袋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将自家大哥和哥夫的对视而笑瞧在眼里,他猛然想起上次自家大哥离去前的场景。
当时,他大哥和哥夫竟一起进了东屋!
他晃了晃自家大哥的手:“哥,今晚你和厘哥一起睡吧?”
此话来的突然,立马将对视而笑的两人拉回神。
叶厘睁大眸子。
江纪也有些意外:“我睡西屋?”
为什么突然这样提议?
难道上一次他回家时,小麦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
“成亲了肯定要一起睡觉。”
江麦不知自家大哥的心虚,理所应当的点头。
他年纪虽小,但夫夫一起睡是常识,二叔和二婶就睡一个屋。
“你、你和芽哥儿不怕吗?”心虚之下,江纪有些磕巴。
问的问题,也显得好笑。
因为他不在家的时候太多了。
但江麦不会笑他,只认真的答:“不怕,大哥你不在家时,我和芽哥儿一直一起睡的,我俩一起睡怎么会怕。”
江芽也道:“大哥,我不怕的。我一上炕就睡着了。”
江纪:“……”
他抿了下唇,看向叶厘。
江麦也看向叶厘,有些紧张的问:“厘哥,你愿意吗?”
虽说现在他厘哥和大哥不吵架了,但之前是他厘哥把大哥赶出去的!
叶厘笑眯眯的道:“小麦,只要你和芽哥儿不怕,那就让你大哥搬过来吧。”
早晚都要搬的。
现在江麦主动提出来,也算是过了明路,省得再偷偷摸摸的。
“太好了!”
得了想要的回答,一向稳重的江麦,罕见的如江芽那般蹦了一下:“那吃完饭就搬吧,先吃饭,大哥,厘哥做了红烧肉,可好吃了!”
“对对对,红烧肉,特别香!”
一说到吃肉,江芽也来劲了,扯着江纪的手往灶房走。
“吃饭吃饭,饿了!”
叶厘也喊了一声。
他忙碌了大半天,得让便宜相公看看成果!
豆乳米麻薯就算了,明天早上再做。
今晚只吃肉!
香糯的红烧肉与大米饭,那真真是绝配。
叶厘身为北方人,虽钟爱面食,但也承认这一道菜能与他最心爱的面食掰掰手腕。
至于第一次吃的江家三兄弟,美得他们一句话都顾不上说,只是埋头扒饭。
两斤生米蒸出来的米饭,他们四人竟吃完了。
两个小家伙又吃撑了。
第一次,他们俩没急着洗漱回屋,而是在院子里溜达消食。
但叶厘忙活大半天,有些累,冲了澡就回屋了。
躺在炕上,他能听到江纪在和两个小家伙说话。
兄弟三人互相说着这几日的见闻。
两个小家伙重点描述了豆乳米麻薯。
江麦、江芽对这道饮品印象极深,江纪在小棚子里冲澡时,他们俩也站在棚子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最后,他们三兄弟一起回了屋子。
江纪等他们俩睡下,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推开西屋的门。
这一次,叶厘是躺着的,还翘着二郎腿,见他进来,就坐起身,有些得意的道:“怎么样?想不想尝尝豆乳米麻薯?”
江纪随手把插销插上,摇头道:“不想。”
“不想?”叶厘诧异:“这是我给你同窗琢磨的财路诶,你竟不想知道?”
这么塑料的吗?
听出他的质疑,江纪有些无奈。
之前不是怪机灵的?
瞥了眼他松松垮垮的领口,江纪脑中闪过之前看的小画册,伸出手点了点那处:“我先尝这里。”
叶厘:“……”
啧。
但别说,一句话就说得他通体舒畅。
他笑着圈住江纪的脖子,先凑过去亲了亲江纪的嘴角,而后放低了嗓音道:“好相公,除了这里,也可以尝尝别的地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