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底来说, 江福正是希望叶厘同意的。
但知道方子的人越多,那外泄的风险就越大。
即便是他这个族长加里长,也不敢拍着心口保证什么。
一旦外泄, 那就是叶厘的损失了。
因此,他都没说是谁请他来传话, 若叶厘真不同意, 那他不会勉强。
届时大家还是好乡亲。
这个道理,叶厘自然明白。
他双手轻轻按摩着江芽的小脑袋, 但思绪却是在权衡利弊。
变蛋, 这真是个小生意。
此时代没有大规模的养鸡场, 外地的鸡蛋,也运不到北阳县。
靠着北阳县这一区域家家户户每天出售的那点鸡蛋, 真挣不来多少钱。
就算方子外泄,那他的损失也不大。
他琢磨的是怎么收费。
他教江通江柳江榆,这是自家人,每人他只收了点肉。
其他人的话……
咳, 这不是好相公身负外债嘛。
即便大家都姓江, 那也不能靠着两斤肉就将这法子学了去。
但他的吃相也不能太难看。
上次江通那事儿, 足以证明野枣坡这个大集体关键时刻是用得上的。
江福正这个里长兼族长,有事也是真上的。
他瞧向江福正:“江伯, 其实变蛋挣不了几个钱,想多挣些,得走量。既然乡亲们托您张了这个口,那我定然不能让您的话掉地上。”
“但怎么收取银钱……这个, 我年轻,没经过什么事,还担心伤了和气, 您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他应的这么爽利,江福正有些意外:“你这就答应了?不和纪小子商量一下?”
“他只负责读书,家里的事由我管。不过,您也知道的,他前些年不容易,为了读书欠了些债,而且马上就要去赶考……”
叶厘一脸的老实、欲言又止。
但江福正明白他的意思。
江福正心里很高兴。
叶厘肯给他面子,那他绝不能让叶厘吃亏。
而且叶厘的确不容易,纪小子爹娘去的早,两人没长辈帮衬。
他略一沉吟,问:“若是全力做变蛋,一个月能有多少收益?”
“全力的话……得看有没有魄力了。像是大通哥,他手里有银子,但他不敢把银子全投进去,他隔三差五去县城买上几背篓鸡蛋,争取一个月挣上一两多。”
“至于我,我也不敢多做,万一哪坛子没成功,那损失就不小。我一个月做两次,共一千个,能挣上八百多文。”
“那照你的意思,正常情况下,一个月能挣一两?”
江福正有些诧异。
“对。而且投入的银钱不算多,大头是买鸡蛋的,其他的花不了几个钱。”
挣的多。
投入小。
江福正没多思考,很快就道:“嗯……那这样吧,咱仿照县城把头派工,把头派一次活儿,抽两成。咱乡里乡亲的,两成太多,你抽一成,如何?”
“若乡亲们一个月挣一两,那你就收一百文。”
叶厘没想到江福正给的条件如此优厚,抽一成?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头发,扯得江芽不由“嘶”了一声。
“哎呀,芽哥儿,我错了。”叶厘回过神,忙认错,他揉了揉被扯痛的地方,还低头吹了吹:“不痛哦,吹吹就不痛了。”
凉呼呼的风吹到脑袋上,有效安抚了疼痛。
再说,本来就不怎么疼。
江芽微微歪了歪小脑袋:“厘哥,要不让二哥帮我洗吧?冲冲水就好了。”
“不用,我来洗,很快就好了。”
叶厘示意江麦上前舀水往江芽的小脑袋上倒。
江福正也道:“先给芽哥儿洗了头发再说。”
说完,他将碗中的糖水一饮而尽,而后将碗送进了灶房。
叶厘以最快的速度给江芽冲了冲小脑袋,而后他又拉着江芽坐了下来,一边给江芽擦头发,一边瞅着江福正:“真一个月一收钱?”
会不会太多了……
多得他有些心虚。
“一个月一收。”江福正点头。
对于变蛋的制作流程,他是有一点了解的。
毕竟他挺爱吃。
“这钱挣的容易,也就忙活一晌,算上买鸡蛋的功夫,也只是忙上一两天。一个月忙一两天就能挣九百文,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儿?”
“这钱等于是白捡的。”
“额……卖变蛋也要花功夫的。”叶厘提醒。
“即便算上卖的功夫,那这钱也等于是白捡的,又不愁卖。”
“就这么定了。谁不肯交这个钱,那就不学。”
江福正摆手,下了决定。
叶厘想了想,没再推拒。
的确,他抽的是多了点,可架不住这活儿简单啊。
他忙道谢:“江伯,辛苦您操办此事了,家里也没什么稀奇的,小麦,去把家里那些变蛋包起来给江伯送到家里去。”
“用不上。”江福正又摆手:“我这就去找那几户人家,若是他们愿意,明天早饭后就去我家,我领着他们过来。”
他说着抬步朝院门口走。
叶厘见此,只得将布巾塞给江芽,一边送他一边道:“那等事情成了,我再好好谢您。”
江福正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扭头问道:“变蛋的做法复杂吗?”
“不复杂,说实话,芽哥儿都会。”叶厘指了指身后正举着布巾擦头发的江芽。
江福正皱眉:“这么简单?”
“可不是。”叶厘点头。
“那成,我先走一步。”江福正捋了下胡须,快步出了院子。
叶厘将他送到门口,之后转身进了院子。
江麦立马喊道:“厘哥,来认字。”
说完,又吩咐江芽将他刚才的洗头水倒了。
叶厘:“……”
他慢吞吞的来到水井旁。
江麦把字写的很大,他不用弯腰就能看清。
“厘哥,还认得最上面那几个字吗?这是昨天学过的。”
江麦重新拾起刚才的树枝,指着最上面的字一脸认真的问。
“……叶厘、江纪、江麦、江芽。”
叶厘伸出手,挨个点了点最上面的那行字。
江麦顿时惊讶极了:“厘哥!你记性好好啊。”
叶厘一脸谦虚:“是小麦夫子教的好。”
“是你记性好,这几个名字我当时学了好多天呢。”
“那可能是我年纪大,所以记性比你小时候要好。”
“反正就是你教的好,待会儿我给冲碗鸡蛋水。”
这小家伙,竟提前学习了“叶厘”二字。
那原身嫁过来后,他得多失望。
可怜的小家伙。
江麦不知他的心思,一听有鸡蛋水喝,高兴了:“谢谢厘哥!”
鸡蛋水就是把鸡蛋打入碗里,搅散,而后倒入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
热水会把鸡蛋液烫熟。
这种鸡蛋水不加任何调料也是好喝的。
若是加些其他的,像是香油、盐巴或者是单独放糖,那滋味就更美啦。
算是简易版的蛋花汤!
得了奖励,江麦教的就更认真了。
他指着地上的大字,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好加深叶厘的印象。
江芽把洗头水倒了之后,也跑过来听。
他认的字太少了。
想靠着当夫子挣鸡蛋水,他得多多努力!
只是,柳姐太忙了,没空学认字。
一家三口认真识字时,另一边,江福正连着跑了好几家,将他和叶厘的条件讲给这几户人家听。
只有一晚上的考虑时间。
若是肯交一成的利润,那明个儿就去找他。
次日,叶厘吃过早饭,将豆腐压上,还未来得及打扫院子,江福正就领着几个人过来了。
瞧见王秋梅,叶厘有些意外。
竟是秋梅婶想学。
但秋梅婶跟其他村人一样,迂回的找上江福正,没直接问他,省得他为难、尴尬。
这份心意,他领了。
他不由朝王秋梅笑了一下。
可王秋梅正不好意思呢,根本没瞧他。
他便直接喊了一声:“秋梅婶儿。”
这下子王秋梅看了过来。
见他跟从前一般笑眯眯的,她不由松了口气。
她原也不想占小辈便宜,可这变蛋实在是令她眼馋,不仅卖得好,还不费劲。
因此她左思右想踌躇好几日,还是忍不住托江福正上门。
唉,家贫,只能志短。
此刻见叶厘态度不变,她心中顿生感激。
厘哥儿真好。
她也朝叶厘露出一个笑来。
两人相视一笑,这点小不自在便揭了过去。
叶厘看向另外几人,有上次一同前往王家吵架的俩大娘。
还有江福正的堂哥夫以及他自个儿的大孙媳。
加上王秋梅,共六人。
这几个人选,江福正是深思熟虑之后定下的,变蛋的做法简单易学,这几个人上了年纪有儿有孙、胳膊肘不会轻易往娘家拐。
至于他大孙媳,有他亲自盯着,他大孙媳绝不会将做法传回娘家。
但即便如此,等叶厘与这几人一一打了招呼,他不说旁的,先训话:“头几次做变蛋,你们买了鸡蛋后,挑过来在纪小子家里做,省得被旁的人瞧了去。”
“还有,你们互相监督,若是谁把做法传到外村,那我就将她撵出野枣坡,死了也不能进祖坟!”
这一番威胁,对于时下的人而言,那当真是严重的不得了。
毒!
太毒了!
一时间,这六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特别是江福正堂哥夫张拾,他只觉得这话更多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就是有个里长堂哥夫的身份吗?
至于讲的这么重吗?
可他只敢在心中嘀咕几声,不敢开口反驳。
堂哥夫咋了?
堂哥夫也不敢在江福正这个真砍过流寇的人跟前撒泼啊。
江福正板着脸继续道:“你们也别不高兴,纪小子家的肯教你们,这是带着你们白捡钱,一个月捡一两银子,也就是在咱村才有这种好事。”
他这话音落,王秋梅立马道:“族长,我没意见的。若是我将做法传出去,那我甘愿离开村子。”
她知道这活儿轻松,的确算是白捡钱。
江福正的话虽不好听,可她又没打算外传。
就当这难听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反正她才不会因这几句话就放弃这般好事,厘哥儿都同意啦,她就等着挣钱了。
江福正的大孙媳李露也忙点头:“听爷爷的。”
她一个孙媳,是绝不敢违背江福正的话的。
余下的两位大娘,还有张拾见此,也都跟着保证绝不会将做法外传。
江福正这下子满意了。
他当完了恶人,随后退后两步,让叶厘讲几句。
叶厘上前一步,笑着道:“婶子、大娘,叔,还有李露,都别气,变蛋的做法真的超简单,芽哥儿都会。”
“虽说变蛋现在不愁卖,可等变蛋多了,那就不一定了。若咱的变蛋卖不出去,那可不就压咱自己手里了。到时候受损的是咱自个儿。”
“厘哥儿,这道理我们明白的,我们是真没生气。你就讲一讲具体该怎么做吧。”
王秋梅开口道。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开口。
叶厘见状,就往磨房走:“好,那我也不废话了。正巧,上次买的石灰、锯末都没用完。我这就取出来演示一下。”
他取出半背篓鸡蛋,一个小点儿的坛子,以及生石灰、锯末。
他按照步骤,将这半背篓鸡蛋裹上石灰锯末封入坛中。
再等上半个月,变蛋就能拿出去卖了。
王秋梅几人看完,都有些难以置信:“厘哥儿,这就好了?”
“对,中间别打开,别好奇,就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它慢慢变化,若实在是好奇,那也要等上十三天才能开坛。”
王秋梅几人闻言,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李露感叹了一句:“这还真等于白捡钱。”
张拾也彻底消了气,不觉得刚才江福正那番话太不近情面。
这般简单,不说几句重话,怕是有人不当回事。
他笑着道:“还是厘哥儿有本事,能想出这么轻松的来钱路子。那就不耽搁了吧?咱这就去县城买石灰,争取今个儿就做上一坛。”
“好。”王秋梅立马应下。
赚钱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都学会了,那不能再拖延了!
“一同去吧,用我家的骡子。”张拾道。
其他几人自然也没意见。
至于鸡蛋。
买上一背篓就成了,头一次做,不能冒进。
几个人很快就离去了,江福正也走了。
叶厘把新做的那坛变蛋放入磨房,之后他扫院子,洗衣服,忙着做家务。
不到中午,这几人就回来了。
头几次做变蛋,需得在叶厘家里做。
不过,这会儿村里人会过来买豆腐,叶厘就将院门关上,今个儿不卖豆腐了。
这下子,前来买豆腐的村人吃了闭门羹。
但当知道叶厘是在教王秋梅几人做变蛋,那人一下子就心动了。
这么好的事儿,他也想学啊!
于是,当次日傍晚江纪回来时,迎接他的,是紧闭的院门。
他站在院门前,下意识推了一下。
但没推动。
里边的门栓被插上了。
他微微弯下腰,想眯起眼睛凑到门缝前往院子里瞧,太阳还没落山呢,怎么就锁了门?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叶厘的声音:“谁啊?”
这不是没睡觉吗?
他拍了下院门:“怎么从里边把门插上了?”
叶厘没想到是他回来了,忙走过去将院门打开。
“你怎又回来了?”
江纪不答,院门一开,他就抬脚迈了进去。
黑黝黝的眸子,滴溜溜往院子里打量。
这一瞧,他对上了好几双视线。
村里几个叔叔、婶子正坐在水井旁,笑吟吟的瞧着他。
其中,江大河的邻居,与他还算熟悉的鲁婶笑着道:“小纪啊,这时候回来,是想厘哥儿了?”
一句话,引得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
叶厘瞥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嘴角。
这还用问吗?
回来的这么勤,肯定是想自己了。
只是,这人刚才眼珠转的是不是过于灵活了?
江纪:“……婶儿,你们这是?”
他强压下尴尬,没看去叶厘,而是指了指水井旁的鸡蛋、石灰、锯末。
“我们在跟着厘哥儿学做变蛋呢,现在村里的人都在跟着厘哥儿学做变蛋。”鲁婶笑着解释。
“这样啊……”江纪一副恍然的样子,立马又道:“我就是为了变蛋回来的。”
“县城里有人看上变蛋了,想买下叶厘手里的这批变蛋。”
“谁看上了变蛋?”叶厘闻言好奇。
“龚力生,他平常挺照顾鲍北元的,他开了家凉粉铺子,天热,铺子生意不好,他就打算换换新花样。”
江纪解释。
鲍北元已经和龚力生通了气。
龚力生虽没见着变蛋,但他信任鲍北元,愿意将这批变蛋全买下。
“哎哟,现在变蛋的名气都传到县城了吗?”鲁婶忙问。
她们的变蛋,不与叶厘抢生意。
这事儿可得打探清楚了,叶厘的变蛋卖完了她们才能卖她们自个儿的。
“算是吧,毕竟县城离八仙镇也没多远。”
江纪点头。
“鲁婶儿,这是好事,我才做多少变蛋,等县城里的人习惯吃变蛋,你们做的变蛋正好拿去出售。”
叶厘笑着道。
“对对对,这是好事,大好事,省得我们再废嘴皮子沿街叫卖了。”
鲁婶忙点头。
其他人想了想,也附和出声。
变蛋的味道,那自是没的说,大夏天的,用来下酒再合适不过了。
不愁卖。
根本不愁卖!
鲁婶几人把鸡蛋封入坛中,而后背着坛子离开。
夕阳只剩下一点余晖,天快黑了。
江麦也把晚饭做好了:大米南瓜粥,馏饼子。
叶厘切了块冬瓜,搬出小炉子做了个冬瓜炒鸡蛋。
江纪回来的突然,叶厘也并非天天都买肉,只能多炒几个鸡蛋当加餐了。
但江纪一点儿都不嫌,一口饼子一口菜,吃得香甜。
饭后,打发两个小家伙去洗漱,他帮着叶厘收拾灶房。
叶厘摇头:“你点上艾草,去把屋子里的蚊子熏一下。”
“成。”江纪应下。
他取出艾草,将东屋、西屋都熏了一下。
天热,今晚可不能再让江芽江麦跟着他和叶厘睡了。
这么多人挤一张炕上,根本睡不着!
江芽、江麦两个小家伙洗了澡,从小棚子出来,一进了堂屋,就闻到浓郁的艾草味。
只是,没想到东屋也有。
江芽有些不开心。
江纪耐心哄了他几句,江麦也搬出了正当理由:大哥不和厘哥一起睡,那怎么生宝宝?
江麦这个理由太强大了。
江芽立马就跑进了东屋。
柳姐太忙啦,都没空来给他当学生,他想教柳姐识字,根本没机会。
他还是盼着他大侄子早些来吧。
见江芽、江麦上了炕,江纪给他们俩打了会扇子,确认他们俩都睡着了,江纪吹熄油灯,随后出了堂屋。
灶房还亮着灯,可小棚子里传来了水声。
叶厘在小棚子里洗澡。
他挑了下眉,快步朝小棚子走去。
只是,他刚走到棚子口,叶厘立马就嚷嚷了起来:“干嘛呢干嘛呢?”
江纪:“?”
他理直气壮的道:“洗鸳鸯浴。”
叶厘哼了一声:“不和你洗,我和野男人一起洗。”
这人刚进家门时,那眼珠子转的。
捉奸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