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
叶厘听的一愣。
难不成这童生和姑娘出去逛街结果姑娘遭遇咸猪手但这童生只想以理服人不肯动手?
余采细细解释道:“这童生名叫蒋禹舒, 与他定亲的姑娘是乡下的,家境不错,有田百余亩。”
“但这姑娘的父亲, 不满足眼前的家业,除了种地外, 还想种点杜仲树。”
杜仲树浑身都是宝, 皮、果、叶既能食用,也能药用。
而且不惧北阳县冬季的低温。
更关键的是, 本地没有人家种, 颇为稀有!
但到底是树木, 根系不仅四通八达,还长。若栽种到田地中, 那地边上的树木的根,必然会侵入相邻的田地中。
这会与相邻田地上的庄稼争夺肥力、雨水等一切养料。
于是隔壁田地的人家就不同意。
若这姑娘一家执意要种,那每年都得赔些银钱。
这姑娘一家自是不同意。
他们自己的田,他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凭什么赔钱?
于是两户人家就爆发了争吵。
那一日蒋禹舒到姑娘家做客, 恰好那户人家吵上门来, 双方没谈拢,就打了起来。
但蒋禹舒这个准姑爷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他嗓门不大。
只会嚷嚷有话好好说。
还觉得那户人家的确有理。
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于是这姑娘家就很是不满, 有了退亲的念头。
这姑娘的父亲托媒人留意留意,结果一下子就寻到更合适的,于是蒋禹舒就被退亲了。
余采讲完这一大串,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而后才道:“这个事呢,没落到我身上,我也不知怎么评判。”
“但他这个处理, 毛病也不是特别大。”
“以他这个年纪,还能与小地主家的姑娘定亲,相貌应是很出众的。而且的确没什么不良嗜好,几乎不会生气。”
“要不,让榆哥儿相看一下?”
叶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由。
这与他猜测的可是背离了十里地。
他想了想,道:“行,我回去问问榆哥儿。”
这童生除了帅,还读过书,情绪也稳定,虽然比江榆大了六岁,但如今才二十二,离色衰远着呢。
这事他不好评判,得看榆哥儿的态度。
于是,回村后,叶厘将牛车赶到江大河家。
恰好一家四口都在,他便将蒋禹舒的事讲了,让几人都发表发表意见。
江大河皱眉,放下手里劈到一半的干柴,道:“这种连自己人都不帮的傻子,有啥用?”
在乡下,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可江榆忍不住反驳:“他长的好啊。”
这话听的江大河两眼一瞪,训道:“长的好有什么用?屁事不顶。”
“顶啊,至少我还是想先见见再说其他。”
江榆才不怕江大河,还振振有词的反问:“你之前不是说,一切全凭我喜欢吗?”
“……那也不能找个这样的傻子。”
江大河继续瞪眼。
这童生的行事,与他信奉的理念相违背,他不想要这样的儿婿!
“我不管,先见了面再说。”
江榆说着几步来到叶厘跟前,抱着叶厘的手臂摇晃了两下,低声求道:“厘哥,你帮我说几句呀。”
叶厘便对江大河道:“二叔,要不还是先让榆哥儿见见?说不定这人长的不合榆哥儿胃口呢。”
一旁的江柳闻言,帮腔道:“爹,这又不是要定下,只是见面而已,你先别生气。”
不生气?
这如何能不生气?
凡是乡下的人家,谁家都不会收这样的傻子!
但现在叶厘发话了,江大河也不好一口回绝。
他便又瞪了江榆一眼,道:“厘哥儿,你既这样说,那就先让榆哥儿见见那人。”
这话一出,江榆松了口气,脸上顿时有了笑。
可叶厘笑眯眯的问道:“二叔,如果是你,这事如何处置呢?”
“我?”江大河哼了一声,双手叉腰道:“我要是种树那家,这树我肯定要种,我自家的田,凭什么拦我?”
“我要是相邻的那户人家,那我肯定反对到底,敢祸害我家的庄稼,这事没完!”
乡下的事,哪有那么多道理?
全看自家是什么处境,有多少拳头。
他之前想要儿子,不仅仅是担忧将来没人养老,还是怕这种情况!
反正他瞧不上这童生。
这门亲事,他不答应。
江大河打定了主意要反对。
但江榆却是欢天喜地的为相看之事准备。
叶厘本想将这场相亲安排到半闲居,但考虑到对方家境一般而半闲居消费不低,于是,他便把这次相亲安排到了北城门外。
野枣坡与县城之间只有一条土路相通。
但这条路还连着一条羊肠小道。
这小道僻静,再加上中午炎热甚少有人在外走动,江榆与对方可以多聊几句。
江大河不同意这门亲事,叶厘自是不能让江榆只凭几眼就定终身,两人简单交流一番,若是互相接不上对方的话,那就算了。
脸再好看,若思路不同频,那也没用。
这次相亲对蒋家而言,乃意外之喜。
蒋禹舒是蒋家的小儿子,上头还有俩哥哥,他前些年只顾着埋头读书,后来两个哥哥的儿子大了,也有读书、娶亲等需求,于是两个哥哥便不想供他了。
他就从私塾归家,准备说亲。
当时他二十岁,以他的相貌,本能说门不错的亲事。
可他家境普通,一家十多口人挤在一个只有四间瓦房的小院子里。
他的房间,乃是灶房改的,狭小逼仄。
他也没正经营生,日常以抄书为主,顺便教导侄子读书。
所以,他挑拣的余地不大。
好不容易去年和乡下小地主的姑娘定了亲。
结果碰到了那事,被人家姑娘踹了。
这下子亲事艰难了。
他年纪大、个子也一般,还暴露了不帮亲这一点,于是再有媒人上门,介绍的小哥儿、姑娘都不达预期。
蒋家人愁坏了。
他自个儿也发愁。
再这样拖下去,那就更不好说亲了。
他正准备妥协,结果一桩好媒茬落在了他头上。
对方竟是野枣坡的,还是变蛋、芋泥的发明者、豆腐泡作坊主的堂弟!
这条件优渥的,叫蒋家人都笑眯了眼。
如今全县谁不知变蛋、芋泥、豆腐泡?
因此,相亲这日,蒋禹舒特意将自己拾掇了一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门前还又刷了遍牙齿。
但他拒了自己老爹往他鞋里塞鞋垫好增高的提议。
这只能瞒一时,又不能瞒一世。
一旦有了第一次欺骗,那说不定今后他每句话都要受质疑了。
江家小哥儿能看得上他最好。
若看不上,这也不能强求。
这日中午,蒋家父子俩步行到了北城门,出城,沿着土路走了一里地,这时右边多出了一条小道,通往不远处的山脚。
父子俩拐上这条小道,走了没一会儿,便瞧见叶厘、江榆、梁二香、江通四人站在路旁。
双方见面,蒋父上前与叶厘、梁二香、江通打招呼。
之后几人就走到一旁闲聊,叫蒋禹舒过去同江榆聊几句。
江榆此刻心头已经有小鹿乱跳了。
他怔怔的望着朝他走来的蒋禹舒,呼吸都屏住了。
他大脑空白,只余两个字:好看!
蒋禹舒生的白,眉毛浓黑,眼睛微双带着笑,鼻梁挺翘,嘴巴瞧着有些肉,整个五官单拎出来不惊艳,可组合到一起,和谐又帅气。
而且他面相善良,气质温润,一看就是没脾气的老好人。
个头的确不算出众,但站在江榆跟前,比江榆也高了半个头。
蒋禹舒瞧着江榆的模样,知道自己容貌叫对方满意。
他打量了江榆几眼,这小哥儿瓜子脸,睫毛浓密,眼睛大而亮,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这相貌超出他的预期。
但他心中更紧张了。
除了这张脸,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深吸一口气,他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这话将江榆跑远的思绪拉回大脑。
回了神,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他顿时脸颊红红。
他垂下眼睛,抬手掐了下身旁的杨树,道:“是我来早了,我们村离得近。”
要见帅哥了,他等不及,早早吃了午饭就来了。
蒋禹舒也知道他们父子没迟到,他没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缓缓道:“嗯……那我说说我自个儿吧。”
“之前一直在私塾读书,但没读出什么名堂,眼下每日抄书换些银钱。”
“我不善言辞、性子沉闷,虽长你几岁,但真碰到大事,可能还不如你主意正。”
“简单来说就是我这个人,用处不大。”
这一番话,叫江榆眨了眨眼,他瞧向蒋禹舒:“你是说,之前退亲那事儿?”
“是。”蒋禹舒脸上显出羞愧:“我当时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那现在呢?有办法了吗?”江榆问。
这下子蒋禹舒更羞愧了,他摇头:“的确是对邻地庄稼造成了损失,我无法理直气壮。”
江榆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其实,这个问题,是叶厘让他问的。
即便蒋禹舒不提,他也会主动往这个话题上拐。
他厘哥想知道眼前之人是否转了念头。
若是转了,可能是真心知错,也可能是为了取悦他。
但这人没转。
他好奇问:“你家人没责怪你吗?”
“责怪的。但我真是这般想的。”
其实来之前,他爹耳提面命,若江家小哥儿问这事,那他的回答只能是帮亲。
一大家子,不帮自己人,这是吃里扒外!
可他真无法理直气壮。
无法梗着脖子对吵甚至是挥拳头。
即便江家小哥儿是他能够得着的最好媒茬,他也不想违心。
江榆看他垂着脑袋,不瞧自己,便偷偷翘起了嘴角。
即便受家人责怪也没改想法,这很有主见嘛。
也没有故意虚伪的取悦他。
而且,这垂着眼睛、一脸羞愧的模样,可真好看。
他暗暗掐了下手心,将笑意逼回去,道:“这事各有各的理,不好说。但你肯定是好人,而且,我家也遇不上这种事。”
“我们整个村都姓江呢,不会挨欺负。还有,现在家里不种地了。”
这话听得蒋禹舒有些懵,他一脸意外的看着江榆:“你不介意?”
“不介意,你是好人呀。再者,我看重的是性子好。”
江榆有些羞涩,又低下了头。
他这话等于是愿意、相中了。
蒋禹舒意外,很意外。
可一个名为喜悦的泡泡,在他心底悄悄升起。
自打被退亲,他听到的全是责怪。
可江家小哥儿不在意,还夸他是好人。
他挠挠头,嘴角也想上扬。
……
两人聊了约莫两刻钟,脸上的笑几乎没下去过,说日常爱好、日常生活。
直到叶厘走了来,将两人的交谈打断。
这阵仗,很明显,两人对对方都挺中意,可先别上头,这门亲事江大河不许呢。
回了家,果然,江大河听完两人相看的过程,一张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江榆只得给叶厘使眼色。
可叶厘哪有好办法。
蒋禹舒不帮亲,的确惹人诟病。
想让江大河改了念头,他这个侄夫郎的分量不够。
得江纪出马。
可现在江纪一门心思备考,他不想让江纪分心。
再者,若江纪中举,那这事就迎刃而解了。
有举人堂哥做靠山,那今后肯定碰不到此类的事儿。
于是,他让江榆稍安勿躁,别和江大河对吵,一切等江纪从府城回来再说。
至于蒋家那边,也不能晾着,省得蒋家以为自家没瞧上又去寻媒人。
他给蒋禹舒传了话,让他先安心等着,待两个月后再安排他与江榆见面。
他说的含糊,但蒋禹舒懂了。
江家小哥儿瞧得上自己,可家中长辈不同意。
蒋禹舒心里空落、怅然。
但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能越过人家长辈去寻江家小哥儿。
他只能等待。
另一边,叶厘也嘱咐江大河不要同江纪提蒋禹舒的事。
江大河知晓轻重,连连点头。
小纪科举是大事,一切都要为了此事让路!
于是,当县学又一次放假时,叶厘也将行李、家中一切安排好了。
可以启程了。
家里的猪、鸡交给江大河一家。
而且第一批芋头快回来了,届时芋泥作坊得由江大河撑着。
还有他们可能会错过唐鱼生产,他拜托江大河代他去叶家走一遭。
他没动用自家的牛车,而是去郑家车行租了马车。
虽说夏天已过去,可秋老虎多猛烈啊,牛车是敞篷的,也没个遮挡,这走在路上不得将人晒干?
反正现在家里不缺钱,他租了三辆马车,一辆坐人,两辆拉行李。
他已拜托岳老板租了院子,所以被褥等生活用品得自带。
至于吴家,余采、余世亭这兄弟俩租了七辆马车,还从镖局雇了两个人。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十辆马车迎着初升的太阳,踏上了前往府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