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北元的院子在县城西南。
而县学在县城东北角。
叶厘江纪从县学出来, 骡车一路摇摇晃晃,等来到鲍北元这里时,鲍北元正在吃午饭。
他听到江纪的拍门声, 忙从灶房出来去开门。
打开院门,见除了江纪, 叶厘江麦江芽都在, 他惊讶之后,忙招呼他们进门:“正好, 饮子还烫嘴, 我去给你们盛。”
江纪牵着骡车进院子, 道:“你在吃饭?”
嘴巴油乎乎的。
“对,从前边邻居家买了油饼。”
鲍北元解释。
他吃的一向简单, 一张大油饼裹着咸菜丝,再喝碗饮子,那就齐活了。
但正因为此,现在江纪叶厘带着两个小家伙来了, 他只能用饮子招待。
“那巧了, 刚才在路上, 我们买了两只卤鸡,还有些小笼包子, 咱们一起吃。”
叶厘笑着道。
听了这话,鲍北元顿觉不好意思,怎么让厘哥自己带饭呢。
他停住脚步,看向叶厘:“附近有家汤面店, 味道不错,要不咱们出去吃汤面?”
“我买了好几笼小笼包子呢,不用出去吃。”
叶厘摇头。
“就是, 你甭客气,又不是外人。”
江纪把骡车停好。
他从上面拎下一个背篓,里边放着卤鸡和小笼包子。
还有一罐核桃芝麻粉。
其实,他和叶厘原打算今个儿下午去县学报道的。
但昨晚决定要买闲书,于是他们就改为早上去报道。
他们俩快一个月没见着鲍北元了,叶厘就把昨日的核桃芝麻粉匀出来一半,今日特意拐到鲍北元这里看看他。
江麦从骡车上跳下来,仰着小脸笑着道:“鲍大哥,我和芽哥儿还没来过你这里呢,咱们就在你家吃饭吧。”
江芽嗯嗯点头:“鲍大哥,那卤鸡可香了,肯定很好吃!”
鲍北元闻言忍不住笑,他抬手指了指灶房:“成,那就来灶房吧。”
灶房里,羊乳还在大铁锅里。
他盛了四碗出来。
又挨个往碗里边放小料。
小料还是从前那些,蜜红豆、米麻薯、小汤圆。
天冷了,人们更爱喝些浓稠的汤汤水水,因此他已经不做茉莉绿茶了,只卖豆乳米麻薯。
叶厘将卤鸡、小笼包子搁到饭桌上。
卤鸡已经剁好了。
小笼包子用油纸和棉花袄子包着,一路走过来,还热着。
不过,瞧见饭桌上鲍北元的午饭,他不由道:“你好歹加个鸡蛋。”
没蔬菜也就罢了。
连蛋白质也没有——豆乳米麻薯虽是纯天然无添加,但加了茶叶,就是奶茶,里边的蛋白质叶厘自动忽略了。
鲍北元笑着道:“这不是急着出摊嘛,晚上会吃的好些。”
叶厘闻言,仍一脸的不赞同。
十六岁的小年轻,独居,也没个人帮忙做饭,自然是能应付就应付。
目前他在守孝,不能成亲。
但独自疗伤大半年,最难受的那个劲应是已缓过去了。
于是叶厘就道:“要不,你找个人合租?”
“不用,我一个人清净。”
鲍北元说着将饮子端到饭桌上:“快喝,暖暖身子。”
江芽可不会客气,他笑着喊了一声谢谢鲍大哥,然后就拿起勺子喝了起来。
他厘哥嫌麻烦,已经好久都没做豆乳米麻薯了。
他很想这个饮子。
有些烫但又甜滋滋的饮子流过喉咙,这滋味太美妙了。
他满足的看向鲍北元:“好喝!”
鲍北元不由笑:“那待会儿再来一碗。”
“不用啦,我要吃小包子和卤鸡!”
江芽摇头。
他还没吃过小笼包子,这些小笼包子不仅圆鼓鼓,外皮也被油脂浸透了,肯定特别好吃!
卤鸡做起来麻烦,他厘哥也许久没做了。
他想吃。
唉。
他只有一个肚子。
苦恼。
鲍北元被江芽的小表情逗笑,给江芽递筷子时,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叶厘瞧着这一幕,更觉得他需要与人多接触。
可江芽江麦住在乡下,不能日日过来。
所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叶厘没再说什么,拎起筷子吃饭。
江纪也抓起筷子吃饭,他说起了县学的事,鲍北元不时问上几句,饭桌上还算热闹。
一顿饭没吃完,鲍北元雇的那个大婶到了。
听见这位婶子在门口喊他,鲍北元不由拍了下额头:“忘了件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周婶子家是卖油饼的,她见生哥家的豆腐泡卖的不错,就想买豆腐泡!”
他说着出了灶房。
站在灶房门口,他冲着院门应道:“婶子你先进来吧,我还没吃完午饭。”
周婶子闻声,推门进了院子。
饮子的做法是机密,她每次都是得了鲍北元的允许后才进门。
鲍北元瞧见她,笑着道:“婶子,你来的巧,坐下吃个小笼包吧。”
“而且,昨个儿才说起厘哥,他这会儿就到了。”
周婶子已经瞧见院子里的骡车,听到鲍北元的话,顿觉惊喜:“这的确是巧了!”
她忙朝灶房走去。
她家就在这小院前边的那条街,以卖油饼为生。
她和她男人早上将油饼炸完后,少部分留在家里,出售给街坊邻居。
大部分则是由她男人背着,走街串巷的叫卖。
鲍北元每天都会去凉粉铺那边,这几日,她发现凉粉铺多了个吃食:
红油豆腐泡。
里边还拌有萝卜块和白菜叶。
她观察了几日,发现每次去时,那一盆红油豆腐泡都只剩下了个底儿,于是昨天卖完引子回来时,她便向鲍北元打探起了豆腐泡的事。
龚力生是买了些馒头,以搭配豆腐泡卖。
而她家本就是卖油饼的!
她家的油饼,每个刚炸出来时都鼓包,嚼起来又香又韧,很是美味。
但这东西利薄,一般人家都能做。
因此,她还是得出来打零工。
如今,这么一个机会放到跟前,她当然想要抓住。
她家更适合卖红油豆腐泡呀。
只是,没想到昨个儿才说起这事,今日就见着正主了!
她一脸热切的进了灶房,瞧见叶厘,忙笑着道:“哎呀,小元,你也没说你厘哥长的这般俊俏啊,瞧瞧这脸白的,还有这身段,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夫郎呢。”
“……婶子好,坐下吃些吧。”
叶厘也摆出笑脸,招呼她坐下。
“不用不用,我在家里吃了才来的。你们慢慢吃,不急。”
周婶子忙摆手。
叶厘又让了几次,见她依旧不肯,就重新坐下,与她说起了豆腐泡的事。
他问周婶子准备买几斤。
“我家先来五斤吧,试试水。”
周婶子道。
这东西贵。
而且还能搭配着萝卜白菜一起卖。
她没必要一口气买太多。
“可以。”叶厘点头。
“那要不每日下午,婶子你去凉粉铺拿货?顺道让翠花嫂子教你红油豆腐泡的做法。”
叶厘道。
这边离凉粉铺有一定的距离,而且才五斤的量,不值得江通绕这么远的路。
“成,就这么定吧。”
周婶子笑着点头。
这事顺利!
明个儿拿到豆腐泡,后日就能卖了。
家中的进项又能多些了。
周婶子开心,叶厘也高兴。
这下子每日又多了二十文的进账。
很快,午饭吃完。
鲍北元该出摊了。
叶厘江纪也该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逛街了。
夫夫俩告别鲍北元,直奔书铺而去。
书铺里的闲书,指的是与科举考试无关的,什么话本小说、地理游记等。
叶厘挨个翻了翻,说实话,他都不感兴趣。
那些话本小说,哪比得上他前世看的网文。
更别说一本最低也要几百文!
但想到夜晚的无聊,他最终还是买了本游记,以打发时间。
另外,他还买了最便宜的笔墨纸砚,好叫他、江麦、江芽练字。
反正东西便宜,随便练,不心疼。
从书铺出来,他们又去了点心铺。
这一次没叫江芽掏钱,他买了两斤南瓜饼、两斤绿豆糕,而后一家四口又奔向粮铺。
核桃粉分出去太多,他得再给江纪做些。
另外,刘饴、唐鱼给他准备了袄子、鞋子,他可不能拿核桃粉当回礼,他打算做些点心。
这一通买完,已是申时末。
冬日天黑的早,今日又是阴天,把江纪送回县学时,天已经快黑了。
江大河正在县学门口等着。
早上时江纪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同叶厘以及两个小家伙一起回家。
这次分别,叶厘、江纪都颇为淡定。
反正日日都要送货,只要叶厘愿意,那两人天天都能见到。
因此,站在县学门口,江纪只揉揉江麦江芽的小脑袋,然后就催他们回家。
叶厘同他摆摆手,牵着骡车,跟在江大河身后,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江纪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县学。
身为新晋廪生,他明日才正式上课。
因此,他先去膳房吃饭,吃完了再回寝所。
寝所的住宿条件比私塾好多了,每间只住两个人,炕也是分开的。
谁若是想烧炕,交些柴火钱即可。
更巧的是,与江纪同寝所的那个廪生,正是此次院试与他同行的候姓廪生。
两人在赶考途中拼过房间。
候廪生年长,有儿有女,常年住在家中,所以他这双人间其实是单人间,颇为清静。
吃过简单的晚饭,他回到寝所,点上前些天叶厘去县城送货时买的蜡烛——蜡烛比油灯亮,挑灯夜读时不费眼。
当然,其实叶厘不赞同他夜读,说什么会近视。
但说归说,叶厘还是给他买了蜡烛。
想到此事,他嘴角上扬了几分,盯着蜡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端起木盆,准备洗洗擦擦。
干着活儿,他思绪飘向了野枣坡。
此刻,叶厘也已吃过饭了吧?
叶厘的确已经吃过晚饭了。
将碗筷一放,他抬腿去了洗澡间,打算烧热水洗漱。
江纪不在家,操心的人就成了他。
热水烧好后,他让江麦江芽还有叶阿爹洗漱,他检查了一圈,确认院门锁着、猪鸡也好好的,他这才去洗漱。
待上了炕,过于寂静的卧房,让大炕显得愈发空旷。
虽然被窝依旧暖呼呼,但却少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他呈大字躺在被窝里,盯着墙壁发了会儿呆,之后他打了个哈欠,今个儿跑了一天,他有些困了。
这困意来的好,省得他满脑子都是江纪睡不着。
吹熄油灯,他裹紧身上的被褥,放任困意袭边全身。
睡觉!
醒来时,屋子黑漆漆,还伴着睡前的寂静。
他不知鸡叫了没叫。
这一个月来,有江纪在家,给江大河开门的活儿不属于他,他就放任自己随意睡。
再加上没有表,他还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炕已经不热了,但被窝热,他躺着没动。
好一会儿之后,他听到屋后有隐约的说话声。
他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开工了,肯定是他阿爹去开了门。
那他躺着吧。
他伸出手臂,往之前江纪躺的位置摸。
一夜无人,炕也没了热气,那个位置自是哇凉哇凉。
但他手臂却没缩回去。
他手搁在粗硬的棉制床单上,来回抚了几下,直到困意又袭来,他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次又醒来,天依旧黑着,但屋后的说话声大了不少。
听到江柳的声音,他没再磨蹭。
虽然心中空空落落,可日子还得继续。
出了屋子,他没有洗漱,径直去了棚子那边。
江柳、叶阿爹、江榆正在过滤豆渣。
江大河、江通在磨豆子。
叶阿爹瞧见他,就道:“你去洗手吧,炉子上有热水,洗完了来帮忙,我去做饭。”
叶厘揉揉眼,指着江榆道:“榆哥儿怎么也在?”
江柳笑着解释:“纪哥去读书了,早上少了个过滤豆渣的,我怕忙不过来,就把榆哥儿喊来了。”
江榆嘿嘿一笑,道:“厘哥,可别给我加工钱,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干。”
“就是,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江大河也道。
叶厘:“……”
目前豆腐泡的产量达到了二百四十五斤。
一斤豆腐出半斤豆腐泡,因此他们每日需要做四百九十斤的豆腐。
这么多豆腐,光是过滤豆渣都要不少时间。
下午炸豆腐泡的时间也拉长,午饭前就得开炸。
冬日天黑的早,这送货的时间,自是越早越好。
如今,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增加了,准确来说,是活计快翻倍了。
活计翻倍,这工钱自然要提一提。
但众人应不会同意。
于是他笑着道:“等下个月月底,我给大家发奖金。”
二百四十五斤豆腐泡,减去叶两的三十斤,还余下二百一十五斤。
一斤挣五文七厘,二百一十五斤可挣一千二百二十五文五厘。
再加上挣叶两的八十一文,他一共可挣一千三百零六文五厘。
减去二百八十五文的工钱支出,这一日下来,他能挣一千零二十一文五厘。
也就是说,他一天便可挣一两银子!
不算上变蛋和饮子的收入,他只靠着这个小作坊,就可日入千文!
自家人出力这么多,怎么能不发奖金呢。
必须发!
可江大河听了他的话,立马摇头:“不用不用,你给的工钱不少了。”
“厘哥,你还是去洗手洗脸吧。”
江柳笑着岔开话题。
叶厘闻言,没有坚持,笑着道:“行,我洗了就来帮忙。”
到时候他直接发就是。
温热的水带走困意,洗完脸,他精神了不少。
今个儿还是阴天。
过滤豆渣时,浆水冻得他的手通红。
忙活完,吃了早饭,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回屋背书,他也回了房间。
拿出牛油膏把双手护理了一番,之后他翻出昨日买的游记,打算看上几眼就去做点心。
昨个儿买的点心是自家人日常吃的。
他打算给刘饴、唐鱼做些小饼干。
饼干好,多加些鸡蛋,少放糖,又有蛋白质又有碳水,很适合当零嘴。
江纪也能吃。
不过,只翻了几页,他就改了想法。
没江纪在身旁,古时这种繁体竖行的书籍也太催生瞌睡虫了。
哪怕是通篇白话,他也看不进去。
于是他将书合上,准备去灶房做饼干。
不过,他刚出了屋子,便瞧见门口有马车停下。
他咦了一声,抬步朝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身披狐裘大衣的岳老板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瞧见叶厘,岳老板顿时笑靥如花:“叶夫郎!许久没见,近来可好?”
叶厘见状也笑了:“我好着呢。快进门,冷不,我去生火。”
他估摸着岳老板得月底才能过来,县城的变蛋瘦肉粥卖的不错,府城的定然也好。
更何况,府城还只有岳老板一家,算是垄断。
可谁知岳老板比他预想中来的更快!
上次岳老板走时,他家房子只盖了一半,满打满算,这中间只隔了大半个月。
若是加上路上的耗费,那这粥,岳老板只卖了不足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