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河的忧虑, 不无道理。
叶厘就点头:“二叔,肯定会让他来一趟。”
“这两日,咱都好好思量思量。”
其实他心中已有章程, 但这个事儿肯定要先经过鲍北元的同意。
有了他这话,江大河就放了心。
“厘哥儿, 那你再跑一趟, 这是一门好亲,万事都能商量。”
不能将人给逼急了。
叶厘听出他的潜在意思, 笑着应下:“下一次我和江纪一块去, 肯定将这事办妥。”
江纪也点头:“二叔, 既然他答应了,肯定不会叫他跑了。”
一句话惹得江柳又脸更红。
但江大河、梁二香彻底放了心。
可不是, 这么好的女婿,决不能给放跑了。
他们俩也没多留叶厘、江纪,这夫夫俩一堆事呢。
于是叶厘将背篓的西瓜抱出两个给了江大河,之后便与江纪各拎着一个背篓回家。
出了江大河家的门, 江纪一刻都按捺不住, 问道:“怎么想起撮合小元小柳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叶厘笑着道:“昨个儿得了采哥的点拨, 今日就给撮合成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你这媒人做的, 有水平。”
江纪有些惊叹。
叶厘闻言,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
今个儿劝说鲍北元时,他的确花了几分心思。
不过,他道:“主要是小元善良。”
他将今日劝说鲍北元的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道:“其实他娶小柳,对他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无父无母,也没兄弟, 要是碰到个不和他一条心的,那届时他得多痛苦?”
虽说绝大多数夫妻都是女子受委屈,但也有男子弱势的时候。
鲍北元性子软和,心中还对老父亲有愧,如果真娶一个胳膊肘总是往娘家拐的,那他心中的凄楚苦闷会更甚。
万一一时想不开,那不就完蛋了?
若和江柳结亲,别说是江柳了,就是江大河梁二香也与他一条心,事事会为他考虑。
待时间抚平他的愧疚,那涌入他心间的,只剩爱与温暖了。
江纪听完这一番话,沉默一瞬,随后突然伸手抓住叶厘拎着背篓的手。
他轻声道:“谢谢。”
叶厘身上的光芒,不止惠及他的亲人。
连好友也受益。
他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叶厘没想到他突然感性上了,挑眉道:“你和我这么生分?”
“我记着你的好,你还不高兴啦?”江纪也挑眉。
“这倒也是。”
叶厘点头。
他的准则就是他可以付出。
但江纪要看得到他的辛苦。
他坦率承认,江纪不由笑:“大功臣,明日到了爹娘坟前,我好好为你述功。”
叶厘闻言也笑:“行,以后你要是对不起我,我就去爹娘坟前告状。”
“……我怎么会对不起你?”
“况且,你手段这么温和?”
江纪一脸诧异。
“不然呢?”叶厘反问。
“那不得将我打成骨折?”
“……美得你。”
叶厘乐。
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大庭广众的,你确定要这样?”
“无妨,谁不知咱们恩爱?”江纪道。
“行,那顺着你。”
好相公此刻心中正感动着。
舍不得放开,实属正常。
他将背篓换到另一手上,真正的与江纪十指相扣。
有村人蹲在门口吃晚饭,见他们手牵着手,便善意的打趣几句。
两人也笑着回应,但手却是没松开。
他们很快到了家门口。
院门大敞着,还未进门,却见江芽突然跑了出来。
小家伙上身穿着一个中式对襟短袖,下边是五分裤,脚上踩着千层底包头镂空凉鞋。
白生生的手腕上戴着叶厘送的银镯子。
圆乎乎的小脑袋上用锦布梳了两个包包,包包上绑着两个银铃铛。
两个小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叮当作响。
叶厘见状,将背篓还有江纪的手都放开,一把拦住他,笑道:“哎呀,这谁家小哥儿呀,长的这么可爱,我抱走了。”
说着,就要去抱他。
江芽被逗得嘎嘎乐,但小身子却是一扭,躲开叶厘的手。
他在叶厘跟前转个圈,随后小手叉腰,高兴问:“厘哥!我明天这样去见爹娘好不好?”
“当然好啦,你这幅模样,肯定能把爹娘萌得心肝乱颤!”
叶厘笑着道。
这衣服、这鞋子,全是他设计然后交由江柳江榆做的。
做好之后,连江大河都夸好看。
这话让小家伙更为得意,小身子扭了几下,这才蹦到叶厘跟前,往叶厘怀中扑:“厘哥!你把我抱走吧!”
叶厘哈哈乐,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六岁的人,在叶厘怀中显得有些大只。
江纪上前,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这么大的人了,别累着你厘哥了。”
叶厘适时掂了掂怀中人,笑着道:“的确又重了。”
还摸了把他的小肚子:“饭没白吃。”
江芽闻言得意,当然啦,每天吃那么多好吃的,要是没长肉,那他才心疼呢。
他又扭了两下,让叶厘放他下来,然后他拽着叶厘的手往院子里走:“厘哥,咱们回去看我绣的帕子,叶叔夸我绣的好呢。”
“大哥也来。”
“成,让我瞧瞧你的水平。”
叶厘牵着他进了院子。
江纪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心中顿生感慨。
去年他回家时,小家伙眼里只有他,不管原本在干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
可如今,小家伙和叶厘闹完了,这才想起他这个大哥。
不错,是个有良心的。
毕竟相比他这个总是在县城的大哥,是叶厘陪小家伙更多些。
他翘起嘴角,拎起叶厘搁地上的背篓,抬步进了院子。
春日时叶厘花钱将院子地面修整了一番,全铺上了青砖。
青砖不比泥土地,再剁猪草时,得在下边掂一块木板。
这会儿叶阿爹刚剁完猪草,正拿着扫帚清扫木板以及四周的碎草。
江麦则是蹲在小炉子旁,正在馏烤鸭。
叶阿爹瞧见他,笑着道:“洗手吧,晚饭好了。焖的米饭,炖的红烧肉。”
“我来喂猪吧,爹,你去盛饭。”
江纪走过去,想把扫帚接过来。
“没事,你去盛。”
叶阿爹摇头。
江纪见状,干脆拎起旁边盛着猪草的大篮子。
他一手一个,径直去了后院。
叶阿爹只得洗了手去盛饭。
好儿婿读书辛苦了,得给小纪多盛些肉。
就是小纪最近被厘哥儿带的,竟更喜欢吃瘦肉。
说什么肥肉吃多了腻。
真是叫人不理解。
又不是将肥肉当水喝,每顿吃那么几块,哪里就腻了。
不过,红烧肉里还炖了些粉条、鸡蛋、茄子。
他多给小纪盛些粉条、茄子吧,这两样被汤汁一泡,口味丝毫不输给肉,还软和。
另外,他还炖了两个肘子,这是明日给亲家公亲家母的。
两位亲家在天有灵,可要保佑家中日子一直和美下去。
今日晚饭着实丰盛,除了红烧肉,还有黄瓜拌莴笋、苋菜拌豆皮。
当然,还有江麦买的烤鸭。
上次在余采家中吃过烤鸭后,不只是江芽念念不忘,江麦也觉得美味。
借着江芽生辰,江麦便奢侈一回,买了一只回来。
这一只就要二百多文呢。
带小饼和蘸酱。
虽说他攒的银钱已超过了十贯——别看他没在作坊打工,但他也有固定收入的。
他每月若是过了江纪的月考,那可得一百五十文的奖励。
入夏之后,每日还有五文的高温补贴。
平日里,叶厘给他送吃的喝的,也会塞些铜板给他。
虽不如塞给江纪的多。
但每月也能剩个几百文。
他不似江芽,既不爱臭美,也不贪嘴,因此这些银钱他都攒了下来。
只是,从前的贫困,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了。
一旦银钱没有花在刀刃上,比如现在,花二百多文买一只鸭子,真真叫他心疼。
因此,啃鸭脖时,他一节一节啃的仔细,一点肉都舍不得错过。
啃完了,他又将骨头收起来丢到鸡窝里,叫鸡将这些骨头再过一遍。
至于江芽,这会儿也沉浸在美食中。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嘴巴一个肚子。
烤鸭,他爱吃。
红烧肉,他也超爱。
连白米饭他也能啥都不配干吃一碗!
唉,日子好了也烦恼哦。
叶厘、江纪偏爱吸满了汤汁的粉条,配着白米饭,碳水盛宴叫两人胃口大开,各吃了不少。
这一餐饭吃完,每个人都有些撑。
饭后西瓜也吃不成了。
叶阿爹在院中溜达了几圈,这才回房。
如今叶厘又搬回了西屋,西屋阴凉,还有窗户透气,比闷热的新房好多了。
江麦不肯再和江芽一起洗澡,于是就换叶厘和江芽一起洗。
洗完了,江芽还要与他一起睡。
这次叶厘没拒绝,明个儿要去祭拜江父江母,他和江纪啥都不干。
江麦见状,也不肯在自己房间睡了,抱着枕头来了西屋。
虽说小叔子与哥夫躺一张炕上于礼不合,可他大哥也在呢。
人多了热闹!
同去年一样,一家四口睡一张炕,叶厘问起江麦在私塾的种种,江芽不时也插上一句,四人说到很晚才睡。
翌日,天不亮四人就起来了。
江芽穿着昨日傍晚那一身,还背上了他的大荷包。
四人没吃早饭,他们拎上祭品直接去了祖坟那边。
夏日野草长的快,四人先将江母坟前的野草拔了,之后叶厘摆上祭品,有鲜桃点心,也有叶阿爹炖的肘子。
点上三炷香以及香烛,叶厘江纪、江麦江芽在坟前跪了下来。
叶厘一边烧纸钱,一边道:“娘,去年今日,我说今后每一日都是好日子。”
“如今看来,这话做到了。”
“家里挣的钱多了,小麦、芽哥儿也长高了,您和爹,真的可以放心了。”
江芽小手里也捏了个元宝,听完叶厘的话,他将元宝丢到火堆里,然后站了起来。
他如同昨日那般,转了个圈,随后小手叉腰,一脸高兴的道:“娘!您看,我穿的多好!厘哥夸我是最可爱的小哥儿!”
“我还会绣帕子了。”
他说着,从大荷包里扯出一条嫩绿色的手帕。
他捏着手帕的两角给江母展示。
这手帕是素色的,上面没绣任何东西,他展示的是他的技术:“娘,我锁边锁的可好了,规整还细密,也没扎着手。”
“厘哥和叶叔一直夸我。”
叶厘闻言点了点头,江芽这小家伙做针线时很有耐心,不急不躁,一次都没扎着手。
比他好多了。
“娘,等过两年我就能做衣裳了,到时候我给您和爹各做一套,还有厘哥二哥大哥,我都给他们做!”
江芽甩着手里的小帕子,兴致勃勃的道。
他对针线正新鲜着,因此“口无遮拦”,竟许下这么重的承诺。
听得叶厘直在心中喊勇士。
等江芽絮絮叨叨的说完,江麦也开了口。
他要说的也有很多,今年他去私塾读书了,他的生活比起从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私塾、夫子、同窗以及吃穿住行,事无巨细他全讲了一遍。
待他说完,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只剩江纪。
江纪牵起叶厘的手,对着木碑晃了晃:“娘,叶厘对这个家的付出,您比我看的清、看得全。”
“他是咱们家的大功臣,您和爹做个见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要是我违背了今日的话,您和爹就将我也带下去。”
这话说的重,叶厘有些莫名:“……你表扬我就表扬我,干嘛还咒起自个儿了?”
“叫你安心。”
江纪扭头看他。
昨个儿莫名说什么“告状、对不起他”,这不就证明叶厘心底是有担忧的?
既如此,那他就当着爹娘的面给叶厘承诺。
叶厘搞明白他的心思,心中满意。
不错,自个儿随意一句话,他却是记在心里了。
至于安心什么的,这个得再看看。
最起码得等他中举吧?
就比如那余县尉,一朝得势就翻了脸。
不过,今日说这些没意思。
于是叶厘道:“我知道了,你还是说说你再县学的事儿吧。”
“娘都瞧着呢,我在县学一切都好。”江纪道。
“大哥,那咱们去看爹吧!”
江芽接了话。
叶厘闻言乐:“行,那咱们去瞧瞧爹。”
江纪有些无奈。
不过,他也的确无要紧事要说。
于是他也起了身,拎上桌案祭品,领着叶厘江麦江芽去了江父坟前。
跟刚才一样,先摆祭品,上香,烧纸钱。
而后跪下来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待结束后,太阳已升了起来。
四人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拎上祭品回家。
吃过早饭,叶厘、江纪赶着牛车,先将江麦送去私塾,之后两人去找鲍北元。
他们到时,只有江顺在家,鲍北元去给半闲居送货了。
早在入夏时,半闲居就将热锅子改为冷锅串串了。
这种形式,对此时的人而言颇为新颖。
再加上中午天热人们不愿出门,因此食客登门的早。
所以这饮子也要早早送过去。
两人便坐下等鲍北元回来,顺便催催江顺,让他别总顾着玩,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些。
江达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就在秋后。
江顺今年十五,该考虑了。
若无意外,江顺要一直留在县城做饮子。
待鲍北元真成了他的堂姐夫,那工钱不得涨一涨?
而且他算是作坊的编外人员,还拿着作坊的福利。
这攒上两年银钱,虽买不起县城的小院子,但租个独院是可以的。
届时娶一个县城小哥儿或姑娘,那完全是有可能的。
江大川的家产,也有他的一份。
村里还有几亩田地。
这条件不错了。
江顺听完两人的念叨,红着脸应下。
今年都过去一半了,时间真快!
很快,鲍北元回来了。
瞧见叶厘、江纪都在,他先是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
咳,他要成江纪的妹夫了。
待从叶厘口中得知江柳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还说要等他,他先是感动,随后怅然。
这门亲事,真成了。
他脑中出现江柳的模样。
江柳总是梳着一个麻花辫,个子比一般的姑娘略高,五官很是端正。
而且她坚韧、有主见有担当,吃苦耐劳,性子文静,身上处处都是优点。
这么好的姑娘,干脆利索的将终身托付给了他。
还愿意等他两年。
……
他抿了下唇,而后对叶厘道:“我昨晚也琢磨了一番,不好叫她受委屈。”
“按照律法规定,守孝三年,其实是二十五个月,待明年夏二十五个月期满,我与她定亲。”
“待后年三年期满,那就成亲。”
“另外,我先将大半身家给她,以作信物,如何?”
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叫人家等。
他得先给点什么。
他这章程,除了最后那句,其他的与叶厘所想不谋而合。
叶厘也是如此打算的,明年定亲,后年成亲。
至于信物,这个倒是没必要。
叶厘道:“就按你说的办。但银子就不必了,大家关系如此近,我和江纪信你,小柳肯定也信你。”
江纪也道:“你就算是给,小柳也不会要的。”
“你不如多在县城逛一逛,看能不能买个带院的铺子,真成了亲,肯定不能住在这里了。”
“要是银钱不凑手,叶厘借给你。”
“对,还有两年呢,以饮子的火爆,肯定能将铺子钱攒出来。”
叶厘也道。
之前,第二批四万斤芋头回来时,半闲居一日要消耗六百斤芋泥。
当时鲍北元每日给半闲居供一千提饮子,因人手不够,所以其中七百提是纯茶乳,拿羊奶和茶叶煮一下就行,一提只能挣一文。
但另外三百提是豆乳米麻薯,一提能挣两文。
这加一起,一日就能入账一千三百文。
一个月就是三十九两。
抛开与他的三七分成,一个月也有二十七两。
虽说这只是理想状态,实际收入比这略低。
再加上还要给江顺工钱,日常吃喝也要花钱。
但一个月入账二十两绝对是有的。
光是那俩月,鲍北元就能挣四十两。
今年有了经验,余采早早给郑家粮铺下了订单,郑家粮铺的人已经南下了,争取将今年第一批收获的芋头给运回来。
如此一来,一年能卖七个月的芋泥。
如此卖上两年,鲍北元肯定能攒出铺子的钱。
届时与江柳成亲,前边是铺子,后边是家。
这多好呀。
鲍北元听完两人的话,犹豫一番,应了下来。
的确,都成亲了,肯定不能再租房子住。
他得买院子。
但如此一来,就显得他很没诚意……
他向叶厘、江纪求助:“我总得给点什么当信物吧?”
叶厘闻言笑:“这个真不用,你平日给她买点小玩意,多往我家走动就行了。”
先培养感情,其他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