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厘、江纪两人转移到县学左侧的围墙下。
站定之后, 叶厘将袄子的扣子解开,把捂在怀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
他递给江纪:“凑合吃吧,来的匆忙, 没准备其他的。”
江纪见状,心中感动:“这可不算凑合。再者, 你能来就好。”
这话顺耳。
叶厘空落了一夜一日的心瞬间被喜悦填满。
他不仅露出了笑, 连腰杆都直了几分,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催道:“快吃吧, 一会儿就凉了。”
江纪伸手将油纸包接了过去。
饼不烫了, 入嘴正好。
里面的豆腐泡塞得满满当当, 红油麻酱也足,一口咬下去, 咸香微辣,滋味好极了。
他点了点头:“得了你的真传,好吃。”
叶厘闻言笑,可不是, 每个小老板都是跟着他学的。
他问道:“膳房伙食如何?”
“还行。”江纪又点头。
他将昨晚、今早、中午的饭食一一列出。
玉米馒头掺了些白面, 跟从前梁二香做的差不多。
炒菜虽是萝卜白菜豆腐豆芽混搭互炒, 但中午吃的那道炒白菜里辣椒放的足,还加了醋, 酸酸辣辣的滋味很足。
虽没多少油花,但比私塾的伙食好太多。
况且,他还有叶厘做的核桃粉。
叶厘听完这一番话,知道他这是从前过的太苦, 现在稍稍改善一些就很满足。
不只是他,江家的其他人还有叶家人都这样。
可现在条件不一样了,这想法, 得改。
叶厘道:“给你的钱,你别省着,该花就花。”
“没省,今个儿事多。”
江纪道。
昨日来上学,叶厘往他书箱里放了一贯铜钱、一张五贯的银票,好叫他加餐和买书。
算下来,他一日可支配的加餐费高达三十文。
真真是前所未有的富裕。
他也没特意省钱,只是今日事多,没来得及花。
昨日与他一同入学的,还有一位姓彭的秀才。
这彭秀才几年前就过了院试,但彭家贫困,无力供他进县学。
彭家攒了几年银钱,彭秀才这才在昨日与他一同入学。
上午时,教谕将他们二人叫到办公间,对他们勉励了一番。
之后,他与彭秀才分到了天字班,班上有二十多人,教授该班的学正姓林……
他一边吃饼,一边将今日经历道出。
末了他道:“的确要购置几本新书,明天我就去买,你给的银钱暂时是够的。”
乡试所用书籍与院试不同,他得买一些林学正指明的教材。
“好,那你明日去书铺转转,若无意外,我明日还来。”
叶厘点头。
江纪闻言,不由笑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这么想我吗?”
叶厘:“……”
江纪笑得灿烂而得意,灯笼的光落在他眸子里,犹如夏日夜幕中的繁星,叫叶厘的心脏狠狠跳动了几下。
但叶厘并没有在心中骂自己不争气。
他和江纪是正经夫夫,江纪模样出众,那受益的可是他。
可惜,此时人来人往,他不能像从前那样亲上去。
不过,好相公竟这么得意,于是他微微一笑,问:“你昨晚睡得着?”
此言一出,江纪立马收了笑,一脸认真的摇头:“我昨夜翻来覆去,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辗转许久才睡着。”
叶厘闻言哼了一声,对这答案还算满意。
江纪见状,松了口气,问:“家里一切可好?”
“好的很,岳老板来了,买了四万多个变蛋,我今个儿拿到了四两七钱的抽成。”
“……他又来了?”
江纪吃了两惊。
一惊是岳老板的速度。
一惊是岳老板此次的投入。
比上次多了一半,这一下子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啊。
叶厘解释:“他在府城可是垄断,而且他家人……”
江纪听完,有些感叹:“就岳老板这魄力和勤快,他不发财谁发财。”
“可不是。所以,你该花花,咱家银子来的快。”
叶厘叮嘱。
江纪点头:“好。”
之前又是盖房子又是建作坊,快将叶厘的家底给掏空了。
前些日子叶厘想买煤炭都没狠下心去买。
好在作坊的盈利一日高过一日,再加上变蛋的收入,这手头很快就能宽松了。
他道:“煤炭、狗崽、咱们的炕桌、炕柜,都置办起来。”
叶厘应声,目前他们和江麦、江芽的屋子都空荡荡的,这家具的确得置办起来。
夫夫俩又说了些家长里短,一直到县学门口没人进出冷清了下来,江纪这才催叶厘回家。
“路上冷,早些回去吧。”
叶厘道:“我明日再来。”
江纪闻言笑,忍着将他揽入怀中的冲动,伸手牵了下他的手,道:“我等你。”
叶厘便也笑了起来:“别送我了,这会儿膳房还没关门吧?你去喝点儿热汤。只吃饼可不行。”
说罢,他朝江纪挥挥手,然后转身朝门口右侧走去。
江通在那边。
上了牛车,他扭过身往后望,见江纪还站在县学门口,他心中一甜,冲着江纪又挥了挥手。
江纪也摆了摆手。
原本想与江纪打声招呼的江通,目睹这一幕,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解。
他有些震撼。
但算了,小纪看不见他,那他就不出声了,省得惊扰了两人。
不过,他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媒人的话了……
这大半年来,发财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家中还盖了新房,他的心一直是沸腾的。
这种情况下,虽然媒人登门勤快,他也暗暗相看了几个,但无一个合心意的。
每一个他都能挑出几分毛病。
他是不是太飘了?
……
再有媒人登门,他一定静下心来认真考虑,看能不能也跟小纪厘哥儿一般,过上这种一日不见就难舍难分的日子。
江通下了决定,而叶厘直到牛车走出去老远,他才发现他竟忘了把那包驴打滚给江纪。
刚才只顾着热聊,他把这包放在背篓里的点心给忘了。
好在这不是大事。
到了村口,他将这包驴打滚给了江通。
大冬天的,这种糯米点心有些凉,他还是做些饼干吧。
这样江纪不仅能往粥里加核桃芝麻粉,还能往粥里泡饼干。
于是,第二日将豆腐压进模具后,他没有歇着,捋起袖子开始做饼干。
家中没有低筋面粉,他就将普通面粉放到碗中,再往碗口压一个盘子,然后上锅干蒸。
蒸上一刻钟,面粉结块,打散过筛,那低筋面粉就出来了。
他打算做鸡蛋饼干,这样既能补充热量也能补充蛋白质。
他将几个鸡蛋打进碗里,用勺子将蛋黄捞进盆里,再往盆里打两个全蛋,加蔗糖,然后他抓着两双筷子当打蛋器。
搅啊拌啊,等鸡蛋液打发的发白,就可以往盆里放低筋面粉了。
全程不需要放油。
没有裱花袋,没有烤箱,他打算用小铁锅煎饼干。
把小铁锅烧热,他用勺子舀着搅拌好的面糊糊往锅里倒。
小铁锅是圆形的,面糊糊一碰到锅壁,止不住的往锅底流。
于是,最后煎出来的饼干都是长条形,很不美观。
但饼干的味道没的说,又香又脆又酥,甜度还适当,不比他从前买的小饼干差。
叶厘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而后用碗盛了几个,给江麦、江芽端了去。
两个小家伙对新房子的热爱不减,再加上外边冷,他们俩就舍不得离开炕。
他推门进去时,江麦坐在被窝里,小手抓着《三字经》,正小声读着。
江芽却是抓着小镜子在臭美。
瞧见他进来,两人一个放下书,一个放下小镜子,同时喊了声厘哥。
“来吃饼干。”叶厘将碗放到了炕头的衣箱上。
东屋的老桌子没有搬过来,两个小家伙只得拿装衣服的大箱子充当桌子。
江芽瞧见饼干,对暖呼呼的被窝毫不留恋,立马从被窝里起来,小脸蛋笑成了花:“厘哥,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不让我给你烧火?”
“就是就是,芽哥儿不背书,刚才一直在照镜子。”
江麦道。
江芽闻言,小脸蛋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他解释道:“厘哥,我忘了怎么背了。”
他又不考科举。
因此,之前江纪教江麦背书时,他只是顺带。
他背的没有江麦用心。
虽说江纪在家里住了一个月,但之前他忙着盖房子,真正教江麦读书的时间才一周。
这么点时间,江麦没有把《三字经》背下来。
至于读,那也读不下来,因为里边大半的字江麦都不认识。
因此,别看江麦刚才在抓着书看,其实他根本无法将背下来的句子与书上的句子对一块。
江麦都这样了,学得不太认真的江芽就更云里雾里搞不清了。
于是刚才江芽就拿起心爱的小镜子,对镜折腾自己的发型。
叶厘听完这一番解释,看江麦也有些不好意思,就笑着道:“没关系,今个儿咱们去给你们大哥送饼干,到时候让他教你们。”
“今天就去吗?”
江麦睁大眼睛,这么快?
“对,下午就去。”
叶厘点头。
这下子江麦、江芽都开心了。
江芽抓着一个饼干,一边啃一边高兴得小身子直晃:“曾子杀猪曾子杀猪,厘哥真好!”
江麦也认真道:“厘哥真好!”
他厘哥当真是信守承诺,从不骗小孩。
得了两个小家伙的赞美,叶厘正想捏捏他们的小脸蛋,这时,外面传来叶两的喊声。
叶厘就出了屋子。
江芽忙也穿上梁二香给他新做的袄子,蹬蹬蹬的跑了出来。
“大哥,你今个儿来的早啊。冷不?正好我做了饼干,来尝尝。”
叶厘指着灶房道。
“在家也没事做,爹和小文都在家,什么活儿都轮不着我。”
他家今年也是交免役钱,不去服徭役。
所以,家中像是给玉米脱粒、磨面粉等活儿,都被他爹、叶文承包了。
他成了个大闲人。
叶两解释完了,没瞧见叶阿爹的身影,就问道:“阿爹呢?”
“他去二叔家拿袼褙了,他闲不住,想给小麦、芽哥儿做鞋子。”
袼褙算是鞋底子。
是用面糊糊把破布、碎步黏在一块,黏上好几层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晒。
晒干之后,比照着鞋样子剪下来几个,叠到一起——千层底由此而来。
用布料将叠在一起的袼褙包裹住,接下来就可以纳鞋底了。
制作袼褙这种精细活儿,叶厘可不会干。
因此,叶阿爹就去了梁二香家拿袼褙。
“他想做就做吧,作坊活儿少,闲着也是闲着。”
叶两笑呵呵的道。
“没有闲,这活儿都翻了一番了。”
“翻一番也轻松。”叶两不以为意。
说话间,他洗了手,然后进灶房吃饼干。
还热乎着的饼干吃得他是满足,他知道叶厘每日进账多,因此最近也不念叨了,只要叶厘将各种美食做出来,那他只埋头吃,不多说一个字。
不过,得知叶厘还打算给刘饴、唐鱼做些,他忙摇头:“不用不用,他们也不缺这口吃的。你之前不是给了他们核桃粉?他们可喜欢了。”
“收摊回了家,冲上一碗,浑身都热乎。”
叶厘闻言,笑着道:“反正都是自家人,我也闲着没事做。我多做一些,好叫大家干活的时候吃。”
“……行。”
叶两不再说什么了。
吃完几根饼干,叶两去了棚子那边,看豆腐压好了没。
叶厘则是又做起了低筋面粉,这一次,江芽给他烧火,打下手。
不一会儿,叶阿爹回来了。
如今豆腐炸的早,这午饭也得提前,于是叶阿爹一刻不停,放下袼褙就要做午饭。
昨日岳老板拿的猪后腿还剩一些,包括那根筒子骨,他如同昨天中午那般,做起了炖菜。
天冷,就该吃些热乎的。
肉少、菜多,但除了叶厘,无人嫌弃。
午饭还没吃完,梁二香、江柳、江榆来了。
江柳手里还拎着个背篓,里边是纳了一半的鞋底。
“小柳,你怎么来了?”叶厘纳闷。
“坐在家里纳鞋底冷,我来蹭蹭油锅的热气。”
江柳笑着道。
大白天的,她不舍得烧炕。
棚子这边五口灶同时开炸,哪怕棚子无门,那坐在灶前也不冷。
况且,人多还热闹。
当然还有一点,若梁二香、江榆累了,她也能替换一下。
如今豆腐泡多,一炸就是三个时辰,甭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挺累的。
不只是江柳这么想,江大川来时,高君也拎着针线过来了。
高君也觉得这边热闹、暖和,顺便还想替换一下江大川。
于是,这个下午,棚子那边欢声笑语不断。
等叶厘将红枣鸡蛋饼干做好送过去一小筐,那笑声就更大了。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口中谈论的,不是明年要盖新房,就是说亲招亲以及要置办什么聘礼、嫁妆。
件件都是喜事,好事。
叶两在一旁听着,哪怕这些事与他无关,他也觉得心里比灶膛里的火都暖。
豆腐泡炸好之后,几人帮着装车,叶厘带上江麦、江芽一同坐上了骡车。
江麦怀里还揣着那本《三字经》,准备让江纪指点他。
小家伙这么努力,江纪很是满意。
但这么一来,叶厘就没时间与江纪独处了。
对此,叶厘只有一个想法:能见着人就好。
只要每日见上一面,那就足以支撑他度过漫漫长夜和白天。
唉,异地恋苦啊!
接下来几日,江麦每隔两日,就随着牛车去县学找江纪,很是刻苦。
作坊这边,豆腐泡的盈利稳定了下来,叶厘每日能挣上千文。
攒了几日,叶厘没急着去置办煤炭、家具,他准备先还债。
不把债还上,他都不好意思奢侈。
江纪欠了江福正、江大河八两多银钱,虽然目前江纪不在家,可江福正、江大河的人品都过关,所以不等江纪回来,叶厘就把钱给还了。
还完债,叶厘头一件事就是去买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