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话音刚落,江纪迷糊的脑子就清醒了。
也后悔了。
他竟问出口了!
问出口了!
他不该问的,这些时日, 对于叶厘的出口成章,他回避逃避, 完全不去想不去猜测。
可现在……该死的, 美色误脑!
一瞬间,他恨不能时光倒流, 好将自己的嘴给捂上。
他心中大乱, 可是, 在这一片乱糟糟里,他心底又生出隐秘的期盼。
叶厘会怎么答?
是甩给他一个轻飘飘的“你猜”?
还是老实作答?
叶厘掀起眼皮, 略有些意外的瞧着对面的俊美青年,竟直接开口问了?
也是。
上次回来,他一再的撩拨,便宜相公忍无可忍想要摊牌, 也算正常。
人之常情嘛。
他已经等很久了。
上次江纪复述他脱口而出的那句瓜田李下, 说实话, 感觉不是很好。
他是一个接受过教育的人,不说肚子里有多少学问, 但在日常生活里用个成语,实属稀松平常。
难道今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提前想一想吗?
在自己家还这么谨慎,那多累啊。
而且,他也早已经为他为何会做豆腐泡编好理由了。
于是他就故意撩拨江纪, 想让江纪主动开口询问——当然,抛开这个目的,他本身也爱逗江纪的, 至今回想起那晚江纪的反应,他都心情极好。
是时候搬出他精心编织的理由了!
他勾起唇来,点头道:“我识字啊。”
可还没等他说下一句,江纪突然道:“你指的该不会是小麦教你的那些字吧?”
江纪还特意在“教”字上加重了音量。
叶厘乐,好家伙,都会预判了。
他摇头道:“当然不是了。”
“好,那我洗耳恭听。”
江纪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鱼块,双臂搁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黑黝黝的眼珠子专注的望着叶厘。
叶厘清了清嗓子,也放下手中挑了一半刺的鱼块:“其实,是我做了个梦。”
“梦?”江纪一愣。
“对,在梦里,我因为虐待小麦、芽哥儿,浑身长疮流脓,最后被一把火给烧死了。醒来后,我真的吓死了!”
“于是我就洗心革面,打算重新做人。”
江纪:“……”
他眨了眨眼,但没打断叶厘的话。
叶厘也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对江纪晃了晃:“结果!在我改了性子的第二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到一个浩瀚无边又璀璨的世界!”
江纪:“?”
他眉心微微蹙起。
叶厘权当没看出江纪的迷惑。
他一向是越心虚越理直气壮,因此,这会儿他讲的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况且,他这话也有一半真。
自打穿越,他已无数次梦到那个世界。
“在梦里,我看到孩童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大声读书,我看到有小作坊在炸豆腐泡、大串串,还有一些人家在做变蛋,不少人家的窗户上挂着风铃……总之,我看到好多好多!”
“我漫无目的,我四处乱窜!”
“在梦里,我只能看、只能听!飘荡好些日子后,我就静下心来,坐在学堂看夫子教书。”
“所以,我的确是识字的。”
“但只能读,不会写,而且,认识的字也有限,毕竟我也没学多久。”
“我之所以会几个成语,也是偷听来的,那个世界,人人都能读书,在街边听人唠嗑都能听到不少成语。”
江纪:“……”
他忽而笑了。
其实,对于叶厘的性情大变,之前他一旦有猜测的心思,便会立马在心中叫停。
他不想猜。
不敢猜。
他禁止自己去发散去想象。
眼下这样就很好。
没成亲前,他连做梦都没想过他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他不想打破这份平静美好。
刚才纯粹是脑子迷糊没管住嘴,是个意外。
但面对这个意外,叶厘没有糊弄他。
没有甩出“你猜”两个字。
也没有搬出小麦夫子的教学成果。
叶厘精心编了这么一个故事,逻辑自洽,能解释过去的一切异常行为。
肯为他煞费苦心,是爱吧?
就是爱吧?
罢了,肯为他费心思就好。
他抬手,轻轻鼓了几下掌:“很合理,编的很好,纪老爷有赏。”
“……什么赏赐?”
叶厘忽视掉那个“编”字。
“十八式按摩外加明日的活计全包,如何?”
“那小的谢纪老爷赏赐。”
叶厘乐。
不过,他瞧着江纪那张俊脸,想从中看出一丝的难过、失落、不满等情绪。
不是他不讲实话。
而是人心难测,他不能确定江纪对“借尸还魂”一事的接受程度。
万一他恋爱脑了,傻乎乎吐露实情,江纪却是告发他邪祟上身要召集全村人烧死他,那才是地狱笑话了。
而且,这个世界,女子、小哥儿虽能与夫君和离,但律法、习俗还是重男,以男为本。
他可不能将这么一个把柄交出去。
江纪未来有可能考中秀才、举人。
有功名在身,那拿捏他不是轻轻松松?
所以,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只是,江纪似乎一个字都不信。
但看神色,倒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他抿了下唇,有些想挠头了,这人到底如何想的?
江纪迎着叶厘的打量,神色自若的拿起筷子夹起刚才的鱼肉,道:“继续吃鱼吧,吃完了回屋,我给你按摩。”
叶厘见此,也拿起筷子。
只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问道:“江纪,你不问别的了?”
“你都解释清楚了,很合理。”江纪语调平静。
“那你就不好奇那个世界?”
“不太好奇,省得你还得耗神应付。你每日那么累,就此揭过吧。”江纪说着,把那块挑好刺的鱼肉放入他碗中。
能怎么办呢?
两人相识的时间太短,现在叶厘不信他,他虽失落,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日久见人心。
待时日长久了,叶厘或许会改变主意,愿意坦白一切。
叶厘为这个家付出的够多了,他感激不尽。
其他的,看叶厘自己。他不勉强。
叶厘低头看了看碗中的鱼肉,一时间也有些失语。
灶房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原先在院子里抓着大风车挥舞的江芽突然跑了进来:“大哥厘哥!院子里好多蚊子啊。”
都影响他玩耍了!
他说着弯下身子去挠露在外边的小腿。
就在刚刚,他小腿上被咬出三个大包!
叶厘见状,立马道:“那你和小麦去洗漱,我让你大哥拿些艾草熏熏屋子,熏完了你俩就回屋睡吧。”
江芽有些不情愿的挠挠小腿。
今晚喝了这么美味的鱼汤,他正高兴着,不想睡诶。
这时,江麦也进了灶房,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芽哥儿,咱还是去洗澡吧,外边的确蚊子多。”
他脸蛋也被咬了,好痒!
两个小家伙进来的快,出去的也快,但也成功将灶房里的寂静打破。
江纪顺势起身:“我去拿艾草。”
叶厘应了一下。
但等他出去了,吃鱼的心思也淡了。
罢了,晚上不能多吃。
叶厘站起身来收拾灶房。
将灶房收拾完,两个小家伙也冲完澡了,两人笑着闹着跑回了东屋。
叶厘跟着也进了堂屋。
看江纪坐在炕边打算哄他们俩睡觉,他就拿上换洗的衣服去冲澡。
他从小棚子里出来时,正好江纪从堂屋出来。
他走过去,低声问:“睡着了?”
“都睡着了。”江纪也压低声音。
“那你去洗洗吧。”叶厘说着就要进堂屋。
但要与江纪擦身而过时,江纪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叶厘。”
叶厘顿了顿,抬头看向眼前人。
只有月光以及西屋窗户里透出来的朦胧灯光,但也勉强看得清江纪的神色。
江纪眉心微微拧着,一脸诚恳的道:“刚才的对话只是小事,不是吗?”
“我刚才不该多嘴。”
他语气里盛着满满的懊恼。
叶厘:“……”
怎么整得他在欺负人似的?
这么高的大个儿,说得委屈巴巴的。
不过,好像就是他在欺负人……
是他主动说一些成语撩拨,待江纪发问,又不肯讲实话。
好可恶啊他!
一瞬间,他被内疚包围,不由抬手抱住了江纪的腰,诚恳认错:“对不起。但你说的对,刚才的确是小事。”
“咱们揭过去,不提了。”
说着他双手转移到江纪的脸上:“好相公,我和你一起冲澡吧?”
这话听得江纪脸上有了笑。
理应如此嘛。
刚才的事,微不足道。
但江纪摇头,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回炕上等着,夜长着呢。”
叶厘不由也笑:“行,那小的回炕上等着纪老爷服侍。”
这话音落,江纪的吻落了下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吻,这个吻有些缠绵,因为一个愧疚,一个懊恼,两人紧紧抱着对方,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们的心意。
等一吻结束,叶厘的脸颊已有些红。
他催江纪去冲澡。
他自个儿则是进了西屋。
屋里都是艾草味,窗户上也覆着纱布,蚊子虽进不来,但屋内被捂得有些热。
叶厘抓着把蒲扇摇晃,并在心里回想今晚的点滴。
说到底,是他的错。
哎。
在炕上翻了好几下,江纪这才推门进来。
他的视线,落在江纪身上。
江纪只穿了条裤子,上半身光着。
但因上身常年不见阳光,因此捂得雪白。
刚才洗澡,他涂抹澡豆时下手重了,这会儿他心口布着一些未消散的红痕,瞧着莫名色色。
但更色的是他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
叶厘可是清晰记得,就在几天前,这人也是这样站在凳子前,两人做着最最亲密之事。
脸有些热,他抓紧蒲扇重重扇了几下,而后翻身在炕上趴好:“快来。给我揉揉腰。”
天天坐着炸东西,他的腰还真有些不舒服。
江纪将房门的插销插上,转过身来,见他已摆好姿势,就脱鞋上炕,随后长腿一跨,在他大腿上坐下。
“重么?”江纪问。
“还成,你揉快些。”叶厘将脸贴在席子上。
可惜,天热,席子也不凉。
等江纪的大手落在他腰间,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在腰间缓缓展开,他只觉得更热了。
想到今夜本就是他的错,他不由叫停:“要不,咱挪到凳子上去?”
江纪摇头:“不用,说好了该由我服侍你。”
“其实本就是我的错,该由我解锁几个新姿势补偿你。”叶厘道。
“……不是揭过去了吗?”
“好吧。”叶厘翻了个身,好叫江纪看他的反应:“其实是我心思不纯,觊觎你身子。”
说着,他抬起脚轻轻点了点江纪的腰:“好相公,你就从了我吧。”
江纪:“……”
他笑了起来。
随后身子一歪,在叶厘身旁躺下。
他将叶厘揽入怀里,这种时刻还惦记他身子,不错,对味了。
这才是叶厘。
他不喜欢看叶厘苦大仇深的样子。
叶厘就该或得意、或张牙舞爪、或狡黠。
鲜活又生机勃勃。
他捧着叶厘的脸吻了下去。
今晚,真的只是小事。
一吻毕,他将叶厘抱到了凳子上,叶厘也不想什么内疚补偿了,只一边享受他的美色,一边催他快些。
第一场做完,两人转到了炕上。
凳子只是用来增加情趣的道具,想要舒坦,还是炕上好,空间大,比较好施展。
就是有些热。
特别是江纪,刚才出力的是他,叶厘又一直催,此刻他心口挂着细密的汗珠,脸上的汗也直往下滴。
于是叶厘摸出帕子给他擦汗。
这帕子眼生,竟不是他傍晚刚回来时叶厘随身带的那块。
他好奇道:“你这是特意买了帕子?”
“不是,是鱼哥绣的,他送了我三块呢。”
叶厘说着抓起蒲扇给两人扇风。
他整日都不出门,哪有空买什么帕子。
是唐鱼绣好了托叶两送来的。
三条帕子都挺精致,锁了边,绣了花,布料也是棉的,透气。
于是他就随身带了一块,用来擦汗。
余下两块搁到了炕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鱼哥人真好。”江纪知了来历,就不再打量,待擦去脸上、身上的汗,他将帕子放到炕旁的木桌上。
他正要接过叶厘手中的扇子,这时,隔壁东屋却是传来了响动,隐约还有江芽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没了旁的心思,同时去抓丢到炕尾的衣裳。
等两人端着油灯急匆匆出了西屋,东屋的声音清晰了。
江芽哭着问:“二哥,咋办啊……”
下一瞬,江麦略有些慌张的声音:“大哥来了!”
江纪:“?”
叶厘也睁大眸子,两个小家伙搞什么呢。
推开东屋的门,一股淡淡的小便味道顿时袭来。
叶厘脚步立马顿住。
明白了。
这是尿床了。
而且,似乎江麦也尿床了。
江麦见自家大哥、哥夫推门进来,恨不能从地上寻个缝隙钻进去。
他都这么大了,结果竟尿床了!
丢死人了!
尤其他之前还嫌弃芽哥儿尿床。
他抬手捂住小脸,根本不敢去瞧江纪、叶厘。
可谁知下一瞬,叶厘的声音响起:“小麦,是我和你大哥的错,你和芽哥儿小,碰到好喝的就停不住,我们该制止的。”
“就是。”江纪来到炕旁,一把将江芽抱住,并用大拇指擦去他小脸蛋的泪珠:“小事呀,不用哭。”
江芽瘪瘪嘴,抽噎道:“炕都湿完了……”
他之前偶有尿床,但挪到旁边还能睡。
可今晚炕湿了大半,他和他二哥都没地方睡了!
“你和你二哥挪到西屋睡就好了,明个儿将席子刷一刷,晒一晒,不就没事了?”
江纪说着,将他塞给叶厘。
江纪又去捞捂着脸的江麦。
可怜的小家伙儿,一向以大人自足,有些好面,此刻尿了床,怕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这个当哥哥的,可得好好哄一哄。
夫夫俩将两个小家伙带去了西屋,暂时没管东屋那一摊子。
江纪搂着江麦又是保证绝对不外传,又是将错揽在他和叶厘身上,说的嘴巴都渴了,江麦终于不捂脸了。
他坐在江纪腿上,小脸通红。
但受了重创的自尊心却是好受了许多。
对哦,他才七岁,虽然他觉得他长大了,可在真正的大人眼里,他还是小孩子呢。
心里好受了,江纪叶厘又带着他和江芽去院子里尿尿,这一番折腾,等他和江芽在西屋睡下,鸡都快叫了。
江纪、叶厘也困了。
两人对视,随后同时笑出声来。
那点儿无形的生疏隔阂,彻底消散。
这忙碌的一夜!
次日,叶厘理所应当的赖床了,他和江麦、江芽一块起的床。
江芽一睁眼,竟瞧见自家哥夫还在他身边躺着,于是乐的直往叶厘怀里扑。
等叶厘抱住他,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昨晚的事儿。
但他并没有难为情太久。
反正他时不时的就尿床嘛。
他乐颠颠的在叶厘怀里拱来拱去。
江麦被吵醒,小家伙儿一醒来,很快就想起昨晚的事儿。
他小脸虽红,可叶厘不提,他也装什么都没发生。
早饭后,江纪将东屋的席子、床单还有褥子都拎了出来。
江麦见状,立马拎上背篓拉着江芽跑出了家门。
他和芽哥儿去割草!
他们俩回到家,无视掉挂在绳子上的物件,看叶厘又在择韭菜,就跑去帮忙。
得知今个儿竟是要吃韭菜鸡蛋饺子,两人都高兴极了。
自打过年,他们俩还没吃过饺子呢!
叶厘之前嫌麻烦,并没有包过水饺,但天天饼子饼子的,他吃腻了。
于是打算换个新花样。
他昨个儿还特意叮嘱叶两,若是家中无事,就早些来,好帮着他包饺子。
叶两来的的确早,他把馅拌好,正准备擀皮,叶两就到了。
没有其他琐事,几个人都进了灶房准备包饺子。
江纪想起鲍北元的叮嘱,就和叶两说起了变蛋的事儿。
叶两听完有些意外:“直接卖凉拌变蛋?”
“对,生意很好,一日卖出去百份不是问题。”江纪点头。
一百份?
叶两吃了一惊,一份挣两文,一百份就是二百文啊!
这利润超过他家的饼夹菜了!
这么多钱,被外人赚了去,说实话,他心疼。
但鲍北元托江纪张了口,他不好回绝:“这一批的变蛋就卖给他吧,之后的,要不让你们饴哥也在镇上卖凉拌变蛋?”
正在擀皮的叶厘听得此话,没有犹豫,立马就点了头:“当然可以。”
龚力生人虽不错,可他肯定要维护自家人的。
细算下来,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江纪也点头:“好。”
现在叶厘、江通江柳江榆的变蛋都卖给龚力生,也算是对得起鲍北元这个中间人。
野枣坡家家都做变蛋。
没必要再惦记叶家的变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