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哥, 我觉得吴伯伯的想法很好诶。”
叶厘按下惊讶,认真道。
这里又没有游戏、影视、网文、短视频等娱乐方式,他上辈子时, 只觉得一日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玩,放假几天不出宿舍那是常态。
可现在, 只要江纪不在家, 那他觉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真他么的长。
家中太无聊了,他宁可日日顶着寒风去找江纪。
他都快闲得长毛了, 更别说余采这个自小吃喝不愁、不用为生计烦忧的人了。
而且, 余采已在家中闷了二十年了!
是得走出家门, 去经历些愉快的事。
至于会不会重蹈吴夫郎的覆辙,那就看吴家人的选人眼光了。
余采听了叶厘此话, 有些意外:“你觉得我阿爹的想法好?”
“对。总是待在家里,没意思,我天天往县城跑,只是为了和江纪吃顿饭。”
看余采眸子一下子睁大, 叶厘笑着解释:“村里冷清, 不好打发时间。江纪算是我最大的乐子。”
余采:“……”
这说辞, 既新鲜,又叫他心中有些躁动。
他左腿撑着地面, 稍稍挪了挪身子。
可不是,他待在家里,的确没事做。
从前,他还有玩伴。
能一起相约出门逛个街, 或互相登门做客。
但从十年前开始,他的玩伴陆陆续续的成亲,于是他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 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看了无数的书籍。
也绣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物件。
还尝试养花、种菜、做美食。
闺阁里的小哥儿嘛,除了这些,也做不了什么。
直到今年初夏,他阿爹突然说,自年后,一整个春天,他出门的次数十指可数。
这实在是可怕。
他又不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他阿爹说,不能让他这样静悄悄的枯萎。
于是鼓励他出来开个店。
如今,他真将半闲居开起来了,每日盘账、处理各种杂事占据他不少时间。
他一下子充实了许多。
他大哥觉得,他这样就很好。
独当一面,有自己的事业。
可他阿爹觉得,这样不够。
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当一个东家一个掌柜。
他该经历更多愉快的事。
比如:成亲。
这件事好吗?
看叶厘、江纪,自是好的。
而且他阿爹还鼓励他,不,准确来说,是诱惑他,说可以为他寻一个好人。
人心易变,无需看得长远,当下愉快,将来好聚好散即可——若好人变心,那他可以和离回吴家。
他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就他这个样子,哪里能奢求一辈子。
能有一时的顺心、愉悦,那就不枉折腾这一遭了。
可他也惧怕成亲所带来的改变。
比如融入一个新的环境。
比如不能成功和离。
可此刻,听得叶厘此话,他好心动。
他心中躁动!
他太无聊了。
他也想乐一乐。
而叶厘将他这反应收入眼中,心中明白,便道:“但成亲呢,很容易遇人不淑,所以吴伯伯需得好好把关。”
“采哥,吴伯伯是想托余县尉为你寻什么样的人呢?”
提及此事,余采白皙的脸庞上闪过几分不好意思。
他瞧向自己的右腿:“厘哥儿,你应清楚我家的那点事儿,就我这个情况,还能寻什么人家?”
“条件好的,瞧不上我。”
“瞧得上我的,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是想走捷径。”
“我阿爹要求不高,读过书,家风正,人好就行了。”
说罢,他又抿了下唇,也不去瞧叶厘,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他和叶厘不熟。
这个话题有些亲近了。
可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寻何人诉说心中的憋闷。
与他一起长大的几个玩伴,孩子都跟江麦、江芽差不多大了。
这些人如今被家中琐事、孩子缠身,甚少能跟从前似的,他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登门叨扰。
而且,即便见着面了,聊着聊着,话题总会拐到男人、公婆、孩子身上。
这些话题,他无所谓喜不喜欢,对方愿说,他也能听。
再加上他的几个玩伴都不希望他孤独终老,因此这些话题也能延伸到他身上。
但正因为此,刚才从家中出来,他虽然心中憋闷,却不知该去寻谁。
无论找谁,他都能想象得出对方是何种语气以及要说什么。
都是老生常谈。
是以,马车最后又来了半闲居。
不想,却碰到了叶厘。
之前他去野枣坡订货时,已提前托人打探了叶厘的基本情况。
说心里话,他是佩服叶厘的。
一个毫无根基的乡下夫郎,不足一年便创下这么大的产业,比他厉害多了。
而且,即便成亲大半年了,瞧着依旧有朝气、鲜活。
很难得。
也叫他很向往。
因此,刚才王嬷嬷提议请叶厘进店喝杯茶,他没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他与叶厘不熟,骤然说这些,怪不好意思的。
叶厘不知余采所思所想,他听了余采这话,不由道:“采哥,你性子好、家世好、长的好,这是多大的优点啊。”
“吴伯伯这要求简单了些。”
读过书,家风正,人品好。
就这要求,从私塾里扒拉扒拉,不难找啊。
比如鲍北元。
虽然两人年纪差的有些大,可鲍北元本人是很不错的。
想到此,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双臂搁在桌上,好奇的瞧向对面的余采,问道:“采哥,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这话问的直接。
余采更不自在了,他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道:“问这个做什么?”
“打探打探嘛,我也认识一些人,说不定就有合适的呢。”
叶厘解释。
“……”
犹豫一瞬,余采轻声道:“不嫌我,能照顾我些。我性子闷,他……话多些比较好。”
他到底抱了些期望。
如他阿爹说的,不能这样孤寂、安静的犹如后院一棵默默无闻的树一样,悄无声息的过一生。
哪怕结果不好,至少明白那些愉快、热闹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给了回答,叶厘却是难住了。
能照顾自己一些?
很明显,余采这是期望对方能强壮些,毕竟余采腿脚不方便,两人独处时,最起码得抱得动、背得动余采吧?
但鲍北元吧,马上十七岁的人了,可因为这大半年伤心过度,身子骨消瘦了不少。
至于话多。
这一项鲍北元就更不符合了。
鲍北元只想静静。
想了想,他道:“采哥,依我说,不妨去私塾看看。”
私塾?
余采轻轻摇头:“私塾的学子都是奔着大前程去的,娶我这样的,即便没那份心思,也会背上攀高枝的恶名。”
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功名,就跟他爹一样,翻脸犹如翻书,那是轻轻松松。
毕竟他爹总有从县尉一职退下来的时候。
他哥也只是个秀才。
真做了官,届时为了面子,肯放他和离吗?
“可是,采哥,如果不找书生,与你年龄相当的,那都有娃了呀。”
“也就私塾里的书生,因为全家托举他一人,所以耽误了婚事,直到二十岁以上还没有婚配。”
余采听了,咬了咬唇,脸上闪过几分羞赧:“习武的也有这样的。”
习武的?
叶厘眨了眨眼,是走余县尉的路子,从千户所里选当兵的?
还是镖局的镖师?
不过,余采还真是喜欢强壮的,不喜欢书生啊。
想了想,他道:“采哥,按我说,还是多看看,不要有偏见,北阳县这么大呢,总能寻一个合心意的。”
其实他就知道一个书生,是江纪的同窗,也就是与江纪同一日进县学的彭秀才。
此人前几年就中秀才了,可惜家贫,而普通秀才进县学读书,一切费用自理。
束脩、房租、饭钱,还有笔墨纸砚的开销,林林总总加一起,这可不是小数字。
于是此人在村中开了私塾,又给人抄书,忙活了几年,这才攒够银钱与江纪同一日入学。
入了县学后,此人也没停下挣钱的脚步,一边读书一边打各种零工,与江纪从前的处境很像。
于是江纪就稍稍关注了一下。
彭秀才也是二十多岁,尚未婚配。
但江纪对这人了解的不多,他知道的就更少,像是人品、长相这两个最最关键的点,他更是一无所知。
因此这会儿他也不好开口,只能笼统的这般劝一劝余采。
但显然余采对书生没有兴趣,他道:“好,我记下了。若是我爹那边没合适的人选,那再考虑书生。”
叶厘见状,只得道:“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劝余大哥改了想法,这样以后能省去不少争执。”
提及此事,余采有些烦恼:“我哥有些固执,而且,他觉得当年是他没护好我,心中对我有愧。”
“他还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只要嫁人,那就是吃苦受罪去了。”
“……这是亲大哥,不是亲大哥说不出这么有理的话。”
叶厘听得忍不住点头。
但凡事总有例外嘛。
而且,现在余采明显是想成亲的。
于是他笑着道:“采哥,我有一句,你或许可以拿去劝劝余大哥。”
“什么话?”余采好奇,身子朝着他的方向倾去。
“就是……你问他愿不愿做和尚。他若不愿,那就不能阻你去试试。”
余采:“……”
话糙,但理不糙。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他笑着道:“厘哥儿,的确是你脑子好使。”
叶厘笑:“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好,我几乎天天在半闲居的,你若是得空,可一定要来坐坐。”
余采认真道。
他眼底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反正我经常去找江纪吃饭,届时我拐来坐坐。”叶厘应下。
“你们俩干脆日日过来得了,随便吃,不用掏钱,我待会儿就交代一下张掌柜。”
余采不由道。
叶厘闻言笑:“天天吃这么油腻的,对身子不好。不过,有采哥这话,我定然时常过来,到时候采哥可别嫌我饭量大吃的多。”
余采听了这话,笑着道:“你一人怎么算饭量大,带上你相公还有家里那两个小的才勉强算得上。”
叶厘:“芽哥儿要是听了这话,肯定高兴的蹦起来。”
“哎,这小家伙儿的确可爱,这样吧,你给他带几包点心,都是店里厨子做的,味道还成。”
余采说完就喊隔壁的王嬷嬷过来,要她去后厨打包几包点心。
他一番心意,叶厘没有拒绝。
“过两日我就带芽哥儿过来,让他亲自谢谢采哥哥。”
“沾你的光,我这个年纪,还能当他哥。”
余采笑道。
他比江芽大二十岁呢。
“采哥,你可不老,长的也好,搁人堆里一眼就瞧见了,芽哥儿喊哥哥是应该的。”
真的,余采过了年也才二十六。
搁他上辈子,这不是风华正茂?
余采听了此话,心中的喜悦更多。
他爱听叶厘讲话!
于是,直到王嬷嬷将点心打包好送了过来,他也不舍得让叶厘走。
他又拉着叶厘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送叶厘出门。
叶厘心中也高兴。
不错,以后再来县城,有地方打发时间了。
他赶着牛车到家时,太阳已经西斜,天快黑了。
江芽瞧见背篓里的火锅食材还有好几包点心,的确高兴极了。
得知点心是余采送的,他便嚷嚷着要亲自去谢谢采哥哥。
明日他也想去县城!
不过,叶厘又拒绝了他。
明个儿叶厘可是有正事的,他要同江纪打探一下彭秀才,可不能带着江芽这个小电灯泡。
但他也答应江芽,过两日就带他去半闲居。
他说话一向算话,得了他的承诺,江芽满意了,高高兴兴的捧着点心跑去找江麦了。
于是,次日,又是叶厘一人去的县城。
这一次因有正事,他没带包子饺子,在县学门口等了片刻,待江纪出来,两人就坐上牛车去了他们最近常去的那家面馆。
中午,正是客人多的时候,小面馆人多耳杂,叶厘就只说想给人做媒,让江纪打探一下彭秀才的为人。
叶厘没说要给何人做媒,可江纪多聪明呀,联想到他昨个儿下午的去向,于是江纪朝叶厘挑了下眉,应道:“放心,我会细细打探的。”
叶厘见他懂了,就笑着道:“那你先说说他模样如何?”
若是太丑,那就不用打探了。
“很周正,浓眉大眼的。”
江纪道。
这话听得叶厘放下心来:“那你上心一些,该问的问清楚。”
“这是自然。”江纪点头。
余掌柜本就很倒霉了,还是县尉之子,这媒得谨慎一些。
正事儿说完,面也端上来了。
江纪要的是肉丝面,不但是大份的,还特意多加了二两面和肉丝。
面条这种快碳饿的快,尤其江纪动的还是脑子。
所以得多吃肉,这样碳水、脂肪和蛋白质都有了。
就是少了绿叶菜。
叶厘吃的是汤面,大冬天的,喝点热的暖和。
一顿饭吃完,夫夫俩又坐了会儿,然后叶厘将江纪送去县学。
明日还要见面,两人也没在这种场合上演离别大戏。
但最近吃的全是面食,叶厘就道:“要不,我明个儿蒸些米饭吧?再焖个红烧肉。”
江纪已经下了牛车,闻言虽然心动,但却摇头:“会凉掉的。”
“我将小炉子带来,一路用炉子温着。”
叶厘道。
“不可,这样你太累了,况且大冷天的,你还得早起,明天咱们寻个小饭馆吃米饭就是。”
江纪摇头。
“那明个儿我看看情况吧。”
叶厘没给准话。
江纪点头,不过还是叮嘱他别忙活。
两人互相交代几句,之后叶厘挥了下鞭子,赶着牛车离去。
他走出去老远,江纪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县学。
他大步流星,走的快,因此没注意到从道路另一侧走来的彭秀才。
彭希明将最后一口玉米窝头塞入口中,他抬手使劲捋了下心口。
这窝头是他下学之后匆匆回租住的地方蒸的。
昨夜为了赶工,他挑灯抄书。
今早又送去书铺结账。
于是这窝头只能留到中午蒸。
不过,今日的窝头有些干巴,吃的快了,噎得慌。
见叶厘赶着牛车拐上横街,他收回视线,掩下脸上的羡慕,也快步进了县学。
膳房里免费提供热水。
他得去打碗热水。
刚才水桶里的水不够了,而院子里又有其他人在打水,为了节省时间,他就没去排队打水。
于是等窝头蒸好,锅底的水几乎熬干了。
无水可喝,那他只能指望膳房的热水了。
他直奔膳房而去。
用膳房的碗打了碗热水,他坐在桌旁吹着慢慢喝完。
这时,上课的钟声响起。
他赶紧朝讲堂跑去。
唉!
他什么时候也能遇见江纪夫郎那样的好人。
他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