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采这个神色, 看得叶厘心中一紧。
一个大男人却惦记着傍富小哥儿,的确掉苏感。
用这个时代的词来说,叫没志气没骨气。
更何况, 余采本就对彭希明没动心。
于是他解释:“采哥,你可别瞧不起他, 他这也是被生活毒打的太狠, 你知道他赚钱有多难吗?”
“就他开的那个小私塾,收一个学生, 一年只要五百文!”
他说着抬起手, 五指张开对着余采晃了晃。
“……五百文?”
余采不可置信, 有些愣。
这个钱,和彭希明之前的月钱等同。
可在乡下, 竟能让一个秀才,教导一年?
叶厘瞧着他的模样,叹气道:“就这很多人也不舍得!大桥镇穷,他吧, 也算是个反面教材。”
“有他这个例子摆着, 谁家还舍得花上十几年去供一个学生?”
余采:“……”
好惨……
叶厘看他不言语, 就又道:“为了收到学生,他不仅降低束脩, 还因材施教。”
“要是有人想学算账,那他就教记账。”
“要是有人想学些特定的字,比如半闲居伙计们必须认识的菜单上的字,那他就根据需求教导。”
“反正就是根据学子们的需求来, 即便如此,他也收不到几个学生,最多的时候才十二个。”
“十二个也才六两银子, 也就是县学一年的束脩。”
余采:“……”
他自幼家境不错,再加上他不常出门,是以他只知普通百姓过的苦。
但他不知,竟是这么个苦法。
叶厘的话还在继续:“他不仅挣钱难,中举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他在读书一途上花费的时间少。”
“更让他难安的是,他的家人、亲戚,为了托举他一人,不仅被压的直不起腰,人生大事也操办不了,他心中有愧,特别愧疚!”
昨个儿中午,彭希明也是不住的抹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到他那一步,是真憋不住。
“但钱是那么难赚,科举也无出头之日。无路可走,人力有穷,他除了祈求神佛,又有做什么呢?”
“采哥,他不是一开始就想走捷径,他是无能为力之后,只能求神拜佛。”
余采:“……”
他咬紧了唇,脸上闪过懊恼。
他刚才心中的确生出了几分鄙夷。
大好男儿,即便生活困顿,也不该软了骨头生出这样的想法。
可没想到,彭希明只剩求神保佑这一条路了。
错怪了人家,他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去瞧叶厘。
不过……
他道:“如今有你出手帮扶,他家很快就能从困境中走出了。”
“不不不……”叶厘闻言忙摇头:“采哥,他家家底太薄,他读书又要花钱,他算过账了,最快也得三年时间才能将他弟弟妹妹安置妥当。”
“可到那时,他一个三旬老汉,又能寻什么样的亲事?”
“……而立之年,怎么就成老汉了?”
余采不由反驳。
叶厘见状笑着道:“自嘲嘛,但这也是实情,只靠着变蛋的那点收益,可无法一下子就解决彭家的困境。”
“你不知昨个儿中午他们一家子抱头痛哭的场景多叫人同情。”
“……既然他真的有难处,人也不错,那我给他涨些工钱就是。”
余采想了想,这般道。
“涨工钱?”
叶厘忙摇头:“他一个临时工,你用什么名义涨?男未婚哥儿未嫁,要是被旁人知道了,旁人铁定多想。”
“……那算了。”
余采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叶厘眨了眨眼,随后他将双臂搁桌上,身子朝着余采倾去,口里问:“采哥,你对彭希明,当真一丝好感也没有?”
余采闻声,顿了顿才道:“他是一个好人,但天底下好人多了,我不能见一个就心生喜欢吧?”
“当然不是!”
叶厘忙摇头,他解释道:“采哥,我就是觉得合适,他不想上进,而你呢,则是担心对方上进,这不是凑巧了嘛。”
“……这倒也是。”
余采点头。
他将茶盏送到嘴边,又抿了一口。
脑中显出彭希明的样子来。
其实彭希明生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猛一瞧觉得普通,但看久了,还挺顺眼。
身子板瞧着也结实。
不跟一些书生似的,手无缚鸡之力。
还是个秀才——别看彭希明混的差,可秀才功名有多难考,他是知道的。
更关键的是,彭希明不是那种死读书、不通一点庶务和人情世故的酸腐书生。
只要彭希明离了县学,在县城寻一份月入二三两的活计其实挺容易的。
彭家的人,瞧着也通情达理。
这综合来看,比他阿爹要求的“读过书、家风正、人好”这三条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不比那些镖师、军户强?
更重要的是,对方不想上进了。
而他,最怕的就是对方太想上进将来会变脸。
不怪厘哥儿撮合,他也觉得这事儿的确巧。
但是,如他所说,合适归合适,就目前来看,他对彭希明还没生出男、哥儿的之间的私情。
他只有同情。
况且,有了上次被拒的经历,他就算死,也绝不会先主动的。
万一彭希明瞧不上他呢?
总之,再观察观察吧。
余采这般想法,叫叶厘没了主意。
为了余采的名声着想,他也不能向彭希明挑明。
万一彭希明之前只是口嗨或有自己的审美、考量呢?
于是,等江纪买了干果回来,他还是一丝头绪都没有。
时候不早,两人坐上牛车回家。
出了城,他将此事同江纪一说,江纪倒是看得开,劝他道:“左右彭希明两三年内不会娶亲,等时日久了,说不定余掌柜的想法就改了。”
“……也是。”
叶厘点头。
既然彭希明没钱娶亲。
那这事就不用急啊。
他肯定是站在余采这边的,以余采的感觉为准。
但他也没亏待彭希明,靠着变蛋,彭家的日子在好转。
这么一想,他登时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他抓过身后的背篓,里边放着江纪买的桂圆干。
他抓了把桂圆干,剥了一粒送到江纪嘴边,这玩意除了贵,真的没缺点。
甜滋滋的。
还很耐嚼。
他一直觉得新鲜桂圆有一种青草味,但桂圆干就没这股怪味。
真的,除了贵,没任何毛病。
即便这会儿月入一百多两,他也不敢经常买。
毕竟家里的肉、核桃粉一直没断过,要是再加上这么贵重的干果,那一个月的开支就太大了。
说到底,还是挣的钱太少。
可这一时半会,也没新的挣钱路子。
而且,芋泥也是个季节性的东西。
这一批卖完,下一批只有四万斤,卖完就得等明年秋了。
想了想,他对江纪道:“进村之后,先去江伯家一趟,看买地一事有没有进展。”
还是得当地主啊。
以江福正的人脉,最近没打探到有谁要卖地。
不过,大过年的,这其实是好事——走到卖地这一步的,通常都是家中出了变故。
叶厘便将心急按下。
算了,此事待过了年再说。
他同江福正说起了年礼的事儿。
他想买几头猪杀了,肉分给作坊里的员工,他要猪头、猪蹄、猪杂这些部位。
说真的,平日他都吃腻了五花肉,更别说是过年了。
他宁愿多备些猪头肉、猪蹄、猪杂。
反正他家棚子里有五口灶呢。
到时候五口灶一起炖肉,那不得把人给香迷糊了。
而且,过年嘛,大家聚一起热热闹闹的看杀猪,这不比直接买肉有过年的氛围嘛?
叶厘这一建议,得到了江福正的大力支持。
江福正还夸他会吃会享受,比起五花肉,肯定还是猪头肉猪耳朵这些部位下酒!
不过,江福正预定了一个猪头。
他打算过年祭祖时用。
前些年村里穷,过年祭祖时大家兑钱买上几斤肉,在大年初一那日聚一起给祖宗磕个头,再把肉分了,这仪式也就完了。
今年全村都挣了些钱,那他就给祖宗供个大猪头。
届时同村人们兑钱买的肉一起分了。
叶厘听了此话,当即便表示他也供个猪头。
反正他不差这点钱。
于是,腊月十七,江福正趁着员工们干活,做起了调查。
看这节礼,每家想要哪个部位。
反正一个员工的预算是五百文。
他这也算是提前宣布三倍节礼以及三百文年终奖这一喜事。
员工们高兴坏了。
艾玛,这加一起,每人能拿到八百文诶!
厘哥儿大方的真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回报!
因是过年,大家不再只盯着有肥膘的部位,大肉片子吃起来过瘾,但大骨头啃起来也香!
众员工回家一商议,在腊月十八这日给了江福正回答。
这些答案五花八门,江福正就做了些协调,忙碌两日才将最终结果敲定。
这期间,石义、石老爹父子俩来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变蛋很好卖,石老爹腊月初拿的一批,只花了半个月就卖完了。
趁着离过年还有几日,他们就准备再买一千个。
这叫叶厘不由也关心起了彭家。
可惜,此时没有电话,彭希明也不知自家的变蛋卖得如何了。
腊月二十一这日,江福正去别村买猪、寻杀猪匠。
临近过年,杀猪匠的档期排得满满的,他加了钱,这才将人给定下。
作坊不算江芽这个折现的小家伙,余下共二十九人——多的那一人是远在县城卖饮子的江顺。
一人十五斤猪肉,那就需要四百三十五斤猪肉。
这时代的猪都是吃草、吃粮食长大,体重也就是一百斤出头,其中出肉率在六—七成之间浮动。
也就是说,一头一百斤的猪,杀了之后,能得六七十斤的肉——包括排骨这种带骨头的部位,但不包括猪头猪蹄猪杂。
江福正精挑细选,买了五头重达一百四十余斤的大肥猪,在腊月二十六这日,在作坊宰杀了,分给了众人。
叶厘也在这一日将腊月的工钱还有年终奖发给了众人。
这一日村中热闹极了,凡是作坊里的员工,每人都能领十五斤的肉,若是按照从前过年的标准,那家中就无需再买肉了。
还有十五斤白面,这一下子包饺子包子的面粉也有了。
至于大米,这也是好东西,熬得稠糊糊的,再放些糖,天呐,不愧是能和小麦同价位的粮食,好喝!
当然,还有这个月的九百文工钱以及三百文的年终奖。
领了这两份银钱,对一些较为节俭的人家而言,那这个新年就几乎不用再花钱了。
肉、面都有了,自家再宰两只鸡。
这一千二百文买些瓜子花生点心,足够自家食用和去走亲访友了——至于压岁钱,嗐,包上几文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众人喜悦得一个劲向叶厘道谢,真的,搁从前真没想过世上还有过年无需花钱这种美事。
可有了叶厘,做梦都没想过的好事竟成了现实!
不识大字的他们,说不出什么高雅的词,他们只一个劲的叮嘱叶厘,今后凡是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定要开口!
吕大娘更是拉着叶厘的手念叨:她生是叶厘的人,死是叶厘的鬼,听得叶厘哭笑不得。
吕大娘等人只拿了一份年礼,就高兴成了这样,像是江大河这般拿四份的,那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他家才是真正的一文都不用花。
六十斤肉,还有四两八钱的现银。
他们还额外拿了份做芋泥的工钱。
除此之外,叶厘又早早买了布料叫梁二香、江柳江榆做新衣裳。
真真是什么都有了。
因此,当叶厘询问,大年三十、大年初一这两日作坊谁值班时,他毫不犹豫就举手了。
这种事儿肯定交给他啊。
他对作坊最尽心了。
他也不要三倍工钱。
真的,没脸拿。
叶厘这个侄夫郎给的已经够多了。
左右在村中也无其他事,不如去做豆腐泡和芋泥。
将此事敲定,叶厘也就放了心。
他用牛车将猪头猪蹄猪杂拉回家,开始炖肉。
这可都是好东西,得好好料理。
该洗的洗、该炖的炖,一直忙活到腊月二十七晚上,才算是收拾完了。
肉炖好了,接下来就该蒸馒头包子了。
按照北阳县的习俗,年前要蒸一些主食,这样过年那几天就不用忙碌了。
这个活儿,由叶厘、江纪两人做。
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儿打下手。
江纪把重活都揽了过去,像是揉面、剁肉。
其实这也不算重活,但夜里上了炕,江纪非说肩膀酸手臂痛,叫叶厘给他揉一揉。
于是叶厘就顺势和他玩起了按摩普雷。
江纪放假的这小半个月,两人其实夜夜不空。
倒不是两人贪欢。
是感情到了这一步,自然而然就想黏一起。
相聚的时日太少,上了炕,两人不自觉就抱在了一起。
或说些家长里短。
或只是对视——两人对视是不会尴尬的。
但不管干什么,都少不了亲吻这一步。
亲着亲着就走了火。
常规行房的次数多了,叶厘就想玩些新鲜的。
就是冬日的气温限制了两人的发挥,要是搁夏日,赤身裸体的,以两人的身材而言,那才更有情调呢。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作坊放假。
早上时将昨日炸的豆腐泡以及今早做的芋泥送去半闲居,之后就没事了。
明个儿的二十斤豆腐泡以及一百斤芋泥,由江大河一家四口顺手给做了。
叶厘没空去县城,昨个儿蒸了馒头包子,今个儿他得炸些鸡块、丸子、面果。
上午,叶两赶着牛车过来,准备接刘饴、叶阿爹回家。
两人年后还要回来,因此衣物之类的不用带回去。
叶厘将今早刚做的二十斤芋泥拎上牛车,叫他们带回去。
反正刘饴、叶阿爹都知道如何用芋泥做饮子、点心,二十斤足够叶家吃上几日了。
其实叶阿爹想留在江家过年的,可如今叶厘的活计只剩下炸东西这一项,于是叶厘就将他劝了回去。
在自家操劳了一整个冬日,除了一套新衣,叶厘还想给他十两银子作为孝敬。
可他不肯收,无论叶厘如何劝都不肯收。
好在叶厘早就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便将为过年准备的花生瓜子桂圆等干果拎出来,叫他带回家去。
之前江福正为作坊挑选肥猪时,他和江纪日日往县城跑,已将过年所需的干果购置齐全。
虽说过了这十日,这些干果已被消耗了一半,但余下的还有二十多斤。
总不好真的叫自己亲阿爹只带着一套衣裳一点芋泥回家。
若是传出去了,那他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叶阿爹这下没拒绝了。
乐呵呵的将这些干果接了过去。
空闲时嗑一把、剥一把,的确是好享受。
咳,在江家待了这么久,他有些被叶厘同化了。
也染上了“好吃”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