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瞧着满抽屉的铜钱, 摇头道:“我手里的钱够的,你不用给我。”
“怎么不用给?你平日里核桃黑芝麻粉、肉松、鸡蛋没断过,去府城后, 这伙食自然也得跟上。”
叶厘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江麦、江芽:“小麦、芽哥儿,你俩说是不是?”
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的点头:“是。”
江芽还扯了扯江纪的袖子:“大哥, 厘哥说吃核桃补脑, 你到了府城,多买核桃呀。”
江麦也道:“核桃好贵的, 大哥你多带些银钱。”
江纪:“……其实, 以我手里目前的银钱, 是吃得起核桃的。”
“又不是只吃核桃,肉和鸡蛋也得跟上, 这些钱明天拿去钱庄换一个五两的银锭,你揣在身上,不占什么位置。”
“而且,我和小麦、芽哥儿还没去过府城呢, 你难得去一次, 你给我们仨都买点小礼物。”
叶厘又道。
此言一出, 江麦、江芽眼睛亮了。
来自府城的小礼物诶。
江芽小脸蛋已经挂上大大的笑,他扯扯江纪的袖子, 交代道:“大哥,你买个便宜点的,若钱不够,我有!”
江麦忙点头:“是啊大哥, 我和芽哥儿的你看着买,你给厘哥买个贵的,我和芽哥儿有钱!”
这话听得叶厘“老怀大慰”, 不错,没白疼这小家伙。
江芽被江麦一提醒,也立马晃着江纪的袖子道:“对对对,给厘哥买个贵的,厘哥每天太辛苦了。”
话已至此,瞧着两个小家伙期盼的眼神,再者,江纪也自认亏欠叶厘,他哪里还能再拒绝。
他便蹲在五斗柜前,从最底层拎了五贯钱出来。
叶厘满意了:“这才对嘛。”
钱有了,那就该收拾被褥了。
家里的被褥,除了叶厘床上的,余下的都是当年江母做的,时间已久,都又旧又硬,带哪一床都一样。
江纪寻出上次府试时带的那两床,卷起来,塞到大麻袋里。
再往麻袋里放入换洗的衣裳,拿根绳子将口扎住,这就齐活了。
那个缝了银票的长袍,如此贵重的物件,自是要放到背篓底部,时时不离视线。
余下的书籍,笔墨等,这个无需叶厘操心,今个儿江纪想快些回家,便没带这些沉重的物件,明日两人去私塾走一趟,顺便将租车的钱交给韩夫子。
此前,租车的银子是韩夫子垫付的,明日得去还上。
如此便没了旁的事。
一家四口出了堂屋,准备去江大河家将江纪攒的银钱拎回来。
但就在这时,江大河、梁二香还有江柳、江榆一家四口推着板车出现在了门口。
江大河瞧见江纪,笑呵呵的道:“小纪,我给你将银钱送来了。”
江纪忙道:“二叔,我和叶厘去拿就成,你和二婶怎送来了,快坐。两哥买了西瓜,小麦,你去切一下。”
江麦应声而去。
中午都忙着喝骨头汤,西瓜还剩下大半。
江大河解释道:“这么重,不用你俩特意跑一趟,反正天热,这会儿也没办法下地。”
江纪攒在他那里的钱全是铜板,叶厘给他的也是铜板,虽然加一起还不到二十贯,但却有百斤重,于是他就用板车推了过来。
另外,现在地里的玉米大多都老了。
今上午他寻了好久,这才寻出一背篓嫩的,也一并送了来。
他指着那背篓嫩玉米道:“这些玉米煮一下,够吃三顿的。”
江纪瞧着那些玉米棒,心中感动:“二叔,老的我也啃得动的。你不用麻烦。”
“嗐,咱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时节也就是吃个嫩玉米。”
不就是找些嫩玉米,一点儿都不麻烦。
“对了,你二婶还有小柳、榆哥儿给你做了两双鞋子,你试试。”
江大河指着背篓旁的布包道。
布包里装着两双千层底布鞋和两双草鞋。
江柳、江榆平日里要买鸡蛋做变蛋,挺忙的,两人合力纳了一双。
梁二香自个儿纳了一双。
他编了两双草鞋,虽说入秋后气温会下降,可万一碰到下雨天,正好能穿。
这下子江纪更感动了,江大河一家四口种着十多亩田地,之前小麦、芽哥儿的新衣服就拜托给了梁二香,如今梁二香还给他纳了双鞋子。
江柳、江榆也没拉下。
他成亲时,梁二香才给他新做了两双,他如今不缺鞋子穿的。
江纪感动,叶厘则是心虚。
咳,他连衣裳都不愿做,更何况是鞋子这种更有技术含量的——
衣服他还能歪歪扭扭的缝几下,但纳鞋底他是真干不来。
此刻,他只能哎呀一声,以江纪夫郎的身份客气道:“二叔二婶,还有小柳、榆哥儿,你们知道的,江纪鞋子够穿的。你们不用做这些。”
“尤其是你,小柳,天天过来推磨,那么累,而且你竟一个字都没透露。”
叶厘语气有几分嗔怪,江柳笑着道:“也没多累,得空了纳几针,不费什么功夫。”
不就是纳只鞋子,对她而言,可太简单了。
但挣钱,对她来说难似登天。
江纪能劝她爹慎重考虑她的亲事,还给了她寻了个推磨的活儿,她自然也将江纪的事儿放在心上。
况且,光是变蛋的利润,就叫她不知该怎么谢叶厘。
当初,她拎了两斤肉,就将这方子学到手了,不需要给叶厘一文钱的抽成。
既然叶厘不擅针线,那她抽时间帮叶厘做点活儿也是应该的。
“就是,每天纳几针,很快就做好了。”
江大河点头。
况且,就江纪这个动不动就跑回家的行径,再厚的鞋底也会被磨破!
这鞋子啊,早晚都要做的。
但当着叶厘的面,他一个长辈可不好说这种打趣的话。
于是他只道:“趁着赶考这个时机,做两双新鞋,好让小纪脚踏实地的走出来一个好前程。”
这寓意极好,也是江大河梁二香这两位长辈对江纪的祝愿。
江纪正了正神色,认真道:“二叔二婶,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你平日刻苦,如今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但你别有太大压力,现在日子好了,能供得上你读书。”
江大河又叮嘱道。
江纪连声应是,他知道的。
他如今没了从前的紧绷。
众人说了些话,品尝了脆甜的西瓜,江大河一家没有多留,他们家里地里都一堆活儿呢。
他们走了,江纪、叶厘就将所有铜板收起来,明日拎去钱庄换成银锭。
铜钱带两贯就成了,不然太压行李。
叶厘将那背篓嫩玉米拎进灶房,打算今晚就煮了它们。
嫩玉米配着骨头汤,肯定比啃玉米饼子强。
明天需要借用江通家的牛车,虽说昨日就和江通打了招呼,但江纪也想瞧瞧江通家新房子的进度,于是,两人带着江麦、江芽这两个小尾巴出了门。
新房子其实已经快竣工了,房子主体全盖完了,接下来就是平整室内的地面,然后铺砖。
不过,一家四口出了院子没多久就碰到了江通。
江通手里拎着两只老母鸡,一瞧见江纪、叶厘,忙问:“你们这是干嘛去?”
“巧了,正准备去你家瞧瞧新房的进度呢。”
叶厘笑着道。
“明个儿再瞧吧,把这两只鸡拎回去,给小纪炖了补补。”
江通把两只鸡塞给叶厘。
还没等叶厘说不要,他手又伸进腰间,从腰上解下来一串铜板:“不多,意思意思,是个心意,就当给小纪加几个鸡腿。”
“大通哥,我家……”
江纪只来得及说出这五个字,江通就把铜板往他怀里一塞,而后转身就跑:“家里一堆事呢,我先回去了,你们明个儿来牵牛车。”
他跑的飞快,而江纪一时不慎,没能接住沉重的铜钱,那串钱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等江纪捡起来再抬头,江通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江纪:“……”
他看向叶厘,叶厘晃了晃手中的母鸡,也有些无奈。
但正如江通所言,不多,是个心意。
江大河一家都送了,他们夫夫也收了,那此时自是不能将江大川一家的心意拒之门外。
他道:“回去吧,烧热水褪鸡毛,今晚炖鸡。”
此言一出,江芽先高兴了,忙伸出小手:“厘哥,我帮你拎一只吧?”
“成,给你。”
叶厘递给他一只双脚双翅都被绑住的老母鸡。
老母鸡有三斤多重,以江芽每日捡柴练出来的大力,拎起来轻轻松松。
他几乎是蹦着走的,开心极了。
江麦见此,也将另一只老母鸡接了过去,然后赶上他,两人一起蹦着回家。
叶厘、江纪走在后边,两人慢腾腾的数着那串钱。
等回到家,正好数完。
一共二百文,的确不算多,是个心意。
不过,中午还剩了半盆骨头汤,晚上要炖老母鸡,那骨头汤就没空喝了。
叶两的豆腐泡还没炸完,叶厘就搬出小炉子,将那半盆骨头汤热了热,而后招呼叶两、江麦江芽喝掉。
这三人真就松松裤腰带,将这半盆骨头汤喝了下去。
哪怕里边没有骨头和肉了,那也不能浪费!
喝了骨头汤,很快,豆腐泡、面果都炸完了。
叶两将这些吃食装进背篓,同叶厘几个打了声招呼,而后就踏上回家的路。
叶厘则是拔毛杀鸡,准备将两只母鸡都炖了。
明天要去县城,没空收拾。
鸡毛也是好东西,可以找货郎换毽子或鸡毛掸子,他让江麦、江芽把鸡毛收起来,他给两只鸡开膛破肚,一通忙活,等将两只鸡下锅,太阳已西斜。
一日又快过去了。
江麦、江芽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前,顾不得热,把烧火这个活儿揽了下来。
叶厘和江纪就去剁猪草,喂猪、喂鸡。
如今家里不仅人的伙食好,猪也能顿顿都吃上豆渣或麸子,因此长膘很快,跑起来时浑身的肉都在颤。
养猪人自是爱这景致,江纪不由道:“过年时不卖了,咱自己杀了吃肉。”
叶厘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小麦、芽哥儿出了大力,届时让他们俩随便挑,吃个痛快。”
江纪扭头瞧向他:“你也出了不少力。”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和他们俩争抢。”
叶厘挑眉。
江纪闻言嘴角翘了翘,正想俯身凑过去亲他,这时,前院传来江麦的喊声:“大哥厘哥!里长爷爷来啦!”
“……晚上再亲。”
江纪直起身子。
叶厘乐,轻轻推了他一把:“也不嫌这里味道大。”
他们俩现在可是站在猪圈前!
此言一出,轮到江纪挑眉了,随后江纪一手揽着他的肩,快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触便离。
江纪站直身子,一本正经的道:“香香的。”
“……油嘴滑舌。”
话是如此,可叶厘满脸都是笑。
江纪也笑,顺势抓住他的手,牵着他朝前院走。
不过,到了前院,两人很快将手分开,当着长辈的面,可不能拉拉扯扯。
江福正已在板凳上坐下,江麦还给他倒了一碗加了糖的凉白开。
饭桌上,除了一碗凉白开,还有一贯铜钱。
“江伯,这是……”江纪不由问。
叶厘也好奇的瞧着江福正。
“这一贯钱,是全村的乡亲一同出的,助你赶考。”
江福正道。
除掉江大川、江大河这两家,村中十九户人家,每户出了五十文,加一起有九百五十文。
他凑了个整,又添了五十文,因此共有一千文。
江纪自是不肯要:“江伯,大家伙儿的心意我知道,可如今叶厘能供我读书,这些钱您还是拎回去吧。”
江福正摇头:“纪小子,从前全村都穷,大家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你又把地都赁了出去,常年不在家,所以你爹娘去了后,大家伙儿这几年没帮过你什么。”
“你别记恨他们,虽说都姓江,但在野枣坡繁衍太多辈,关系其实已经远了。”
“而且,大河还有叶家都全力托举你,你也算是有长辈可依靠的。”
江家三兄弟,当年没落到要饭那一步,因此,村人也就是心中怜悯,行动不多。
“可村里的娃,从没欺负过小麦、芽哥儿。”
“乡亲们本性都不坏,只是被穷折磨得无力他顾。”
这一番话,符合情理。
江纪点头:“江伯,我没恨过大家的。”
他的确不是无依无靠。
他二叔待他如亲儿。
叶家也尽全家之力供他读书,还将自家的小哥儿许给他。
即便没了爹娘,也有长辈真心疼他护他。
他从没有怨过乡亲。
这几年里受过的那些苦,怎么着也怪不得村中人头上。
江福正闻言很是欣慰,他继续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既然不记恨,那就收下吧,一户五十文,大家半日就能挣回来。”
“就是个心意,愿你迈过这最后一步,拿下秀才功名。”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纪自是不能再拒绝了。
一户五十文,以变蛋的收益来说,的确半日就能挣回来。
江纪心中感动:“江伯,谢谢大家,以后若是有写信之类的活儿,尽管来寻我。”
江福正笑着点头:“成,等你考上秀才,大家伙儿肯定争着来求秀才公的墨宝。”
这话说的江纪汗颜,连声不敢。
他的字虽受过夫子夸奖,可也担不起墨宝二字。
江福正又问了些旁的,之后不顾江纪、叶厘的挽留,很快就走了。
江纪从院门口返回院中,他走到饭桌前,将那贯钱拎了起来。
很重。
可日子是真的好起来了。
他扭头瞧向叶厘。
这一切,全是叶厘带来的。
叶厘不知他想法,抬手指了指堂屋:“放到背篓里吧。”
他嗯了一声,笑了。
趁着江麦、江芽的注意力都在灶上,他用另外一手点了点自己的唇。
叶厘这下子乐了:“走吧,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好相公相邀,那肯定要答应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