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府试后, 江纪只歇了一晚,第二日就根据韩家老仆的指点,匆匆出门打零工去了。
此次他手中银钱宽裕, 从考棚回了韩家老宅,他先蒙头大睡一晚, 翌日, 就一身轻松的和石义出门溜达去了。
他和石义不在同一个讲堂,授课夫子也不同, 此前两人也就是认识的关系。
石义家境比他略好些, 但这个“略”极其有限——石义家中有五十来亩地, 本算作富农,但石义一读书, 石家就成了普通农户。
因此,这一路行来,他与石义还算有共同语言,两人熟识了不少。
两人在府城都是既无人脉, 也不擅社交, 一进府城就埋头苦读, 如今院试终于结束,两人就准备出门逛逛。
至于院试的结果。
尽力了, 听天由命就是。
府城颇为繁华,但风土人情与北阳县相同,而且,北阳县因占据了地利, 论物产的丰饶,却是更胜府城一筹。
一些来自南方的物产会直接北上进京。
同理,一些来自北方的物产也会直接沿水路南下。
府城并非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如此一来, 叶厘的嘱托就有些不好办了。
府城有的北阳县也有,府城没有的,北阳县依旧有。
江纪犯愁,他该买些什么小礼品呢?
而且,之前只顾着读书,叶厘交代的日记一事,他目前还未写满三十页。
这回去怎么能让叶厘身临其境?
没有头绪,江纪只能多走多看,逛至中午,他与石义都饥肠辘辘。
两人便打算寻个小摊解决午饭。
他们随便选了一个与主街相连的小巷——小巷里的饭食肯定比主街上的便宜。
两人一踏入巷子,不远处就传来清亮的喊声:“凉拌变蛋,北阳县特色美食变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
这喊声瞬间令江纪看了过去。
石义也来了兴趣:“竟然是变蛋,好亲切。”
他定睛一瞧,只见吆喝的那人是站在一个小饭馆门口,那饭馆门头瞧着已有些年岁,悬在门口的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面字。
他便道:“要不咱去那个饭馆吃饭?瞧着档次不高,应该不贵。”
“好。”江纪眸中闪过笑意。
出门在外,竟碰到了变蛋,他也倍感亲切。
两人来到面馆前,往里一瞧,里边十余张桌子竟已坐满了。
他们有点踌躇。
这时,站在门口吆喝的那个小二忙道:“两位客官,里边请,有客人马上就吃完了,片刻即好。”
“小店有各种汤面和捞面,还有五文一碗的素面,两位客官打算吃些什么?”
听了这话,江纪看向石义。
石义指了指面馆:“咱们进去等吧。”
的确不贵。
江纪点头。
小二顿时笑着领着两人进店,还给两人报菜名。
江纪手中如今还有十余两银子,抛开未来十余日的饭钱、回北阳县的盘缠,他可支配的也有近十两。
因此,他点了一份鸡蛋汤面,十文钱。
石义点了份素捞面,八文钱。
面还未上,就有吃完的食客离去,两人便在空位坐下。
江纪打量了一圈,发现店里一半人的桌上都有凉拌变蛋。
这时,又有人进店。
还点名要吃凉拌变蛋。
他不由在心中乐呵。
乐呵完了,他抿了下唇,垂眸瞧向眼前有些油乎乎的桌子。
叶厘此刻应已吃了午饭,准备炸豆腐泡了。
……
等以后有钱有闲了,的确得和叶厘出门游玩。
叶厘不该被困在小小的村落。
那个豆腐泡作坊,该搞起来了,秋收一过,乡亲们把麦子种上,那地里就没活计了,他们有时间去作坊干活。
他思绪飘的有些远,石义左右张望了一圈,见他盯着桌子发愣,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江老弟,想什么呢?”
他比江纪大上几岁,家中两个娃和江麦江芽年纪相仿。
江纪回神,随口道:“盘算下午去哪里逛。”
石义闻言笑:“搪塞我呢,肯定是想夫郎了。”
他那日可是瞧见了,出发时这两人眼神缠绵的令人不好意思直视。
成亲才半年,正是黏糊的时候。
江纪承认:“算是吧,毕竟礼品一事还没有着落。”
“若实在是没有头绪,那买盒胭脂吧,绝不会出错。”
石义出主意。
胭脂?
江纪脸上闪过犹豫,叶厘不爱打扮,成亲前买的胭脂水粉,他就没见叶厘擦过。
思忖着,两人的面好了。
小二把面端上来,早就腹中空空的两人停了交谈,拿起筷子吃面。
面的味道不错,这饭馆看着像老字号,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正呼呼吃着面,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从后厨走出,对站在门口吆喝的小二道:“六子,别吆喝了,今个儿够了。”
名叫六子的小二听了,立马抬脚进了饭馆。
江纪身后的一个食客听到这话,抱怨道:“老板,你就不能多买些变蛋?只限中午这半个时辰,来晚了就吃不着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这话引起其他点了凉拌变蛋食客的共鸣:“可不是,吃个变蛋还得算着时间,忒麻烦了。”
“老板,北阳县离得又不远,你若真想买,还能买不来嘛?”
……
江纪有些诧异。
这个面馆老板,竟是限时售卖?
那老板笑着告罪:“各位客官,不是我不想买,是真的买不来呀。现有的这些变蛋还是我大舅子无意中碰到给买回来的。”
“人家北阳县自个儿都不够卖呢。”
他是真没办法。
变蛋入店之后,他都没大肆宣传,每日只站在自家铺子门口吆喝一会儿。
过了时辰就撤。
他想靠着那点存货,好勾得更多食客来吃面。
细水长流嘛。
那些食客听了老板的解释,虽依旧不满,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人家北阳县自己都不够卖,那的确没有多余的供应府城。
况且,还有客商带往别地。
唉,北阳县的人怎么就不能多做些变蛋呢。
江纪听着众人的议论,不紧不慢的继续吃面。
石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咱县的变蛋真的出名了。”
他尚不知变蛋是出自野枣坡。
此前他与江纪不熟,卖变蛋的那些饭馆小老板们也没有嚷嚷变蛋的来历。
反正变蛋不愁卖。
嚷嚷的多了,只会有更多人寻到野枣坡与他们争抢。
江纪嗯了一声,招手叫过六子,道:“再来两碗鸡蛋汤面。”
此话一出,六子立马对着后厨报单子。
但石义惊讶,小声道:“你饭量这么大?咱还是回去吃饼子吧。”
寻常的一碗面,以他们这些壮年男子的饭量,的确吃不饱。
可一下子吃三碗,那就要三十文!
他这位同窗,最近半年家境是好了些——江纪因年少就考上童生还貌美,在私塾挺有名,因此他多多少少听过江纪的事,还在膳房见过几次江纪吃饭。
那伙食,的确好。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江纪闻言摇头:“有一碗是给你的。”
“给我的?”石义吃了一惊,随后疑惑挠头:“今早咱俩一起出的门,也没见你偷偷捡钱啊?”
江纪被他这话逗笑,解释道:“上午的确没捡钱,但马上就有生意了,为了庆祝,咱今个儿多吃一碗面。”
“……什么生意?”石义不解。
江纪不答,只是道:“吃完面再说。”
这下子石义好奇极了。
即便小二将面端上,他也有些食不知味。
等两人将第二碗面吃完,饭馆里的人也少了一半。
江纪看向一旁擦桌子的六子,道:“去把你们老板喊来,我有变蛋的生意要和他谈。我来自北阳县,这变蛋,正是我夫郎做出来的。”
一句话,惊得六子啊了一声,瞬间愣住。
石义也是双眼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变蛋是你夫郎做出来的?!”
江纪微笑:“对。”
石义:“……”
他扭头对六子道:“再给我来碗鸡蛋汤面,他请。”
他指了指江纪。
江纪闻言脸上的笑容扩大,对六子道:“去吧,再来碗鸡蛋汤面。”
六子此刻也已经回了神,他小跑着冲进了后厨,大喜啊!
江纪瞧着他的背影,同觉得此乃大喜。
之前,叶厘总是说待入冬后,变蛋的销量会下降。
可若是有府城这个渠道,那变蛋的销量能稳住吧?
野枣坡。
一场秋雨将秋老虎打的威力减半,气温降低,暂时没有影响豆腐泡和变蛋的生意。
但饮子不同。
变蛋可以就着热饭吃,可若是半斤凉呼呼的饮子下肚,那很多人的肠胃都受不住。
该卖热饮子了。
对于鲍北元而言,这有些麻烦,他得准备两个炉子,还要买木炭,这支出比夏日买冰要多。
推着车子给客人送饮子以及走街串巷时,还得小心翼翼,省得不小心陶罐从炉子上翻了。
叶厘便趁着龚力生来村中买变蛋,拜托龚力生给鲍北元传话,他想让鲍北元赁个铺子。
鲍北元那边未回话,很快到了月底。
这天下午,鲍北元来给叶厘送这个月的分成。
他到时,叶厘正在炸豆腐泡。
叶两坐在灶旁,一边烧火,一边剥玉米粒。
此次叶厘收回来的玉米,未跟从前似的送往江大河家。
他想吃玉米面,那就得先给玉米脱粒。
没有机器,全靠人工,叶两知道自家三弟是个什么性子,因此就趁着烧火时帮忙脱一点儿。
此刻,兄弟俩瞧见鲍北元进门,就都笑着同鲍北元打招呼。
“坐,渴不?大哥,去用炉子烧点热水。”叶厘道。
这种天气,他也不喝凉白开了。
怕凉。
但没有暖壶,想喝热水,只能现烧。
叶两起身要去搬炉子,鲍北元摆手:“两哥,我不渴,不用麻烦。”
“不妨事,反正灶里有火,很快的。”
叶两看了眼鲍北元泛白起皮的嘴唇,起身而去。
还说不渴呢。
鲍北元见状,只得放下背上的背篓,他弯腰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点心放在灶台上。
叶厘立马道:“怎么又买点心?家里不缺吃的。”
鲍北元笑呵呵的道:“给小麦、芽哥儿买的,他们俩喜欢。”
叶厘闻言,只能再次强调:“他们俩也不缺的,下次不许买了。”
不过,瞧着鲍北元的脸色,他皱眉问:“你的脸怎有些红?”
“可能是被风吹的。”鲍北元随口解释。
他又弯腰去拎背篓底部的铜钱。
这个月因为下雨,生意停了三日,收益没上个月多,他双手各拎着一贯钱,正要用力将钱转移到灶台上,可这两贯钱像是坠了石头,沉得他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几下。
叶厘吓了一跳,正准备去扶他。
这时,将炉子搬到棚子旁的叶两抢先上前扶住他:“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叶两就惊叫起来:“你在发热?!”
鲍北元的手,热的厉害。
他忙又去摸鲍北元的额头,这一摸,更是烫的他将手缩了回去。
他眉头紧锁:“你发着高热,看大夫了没?走走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今日是赶着牛车来的,正好能带着人去县城。
叶厘此刻也是无语了,但他还没开口,鲍北元就笑着摇头:“没事,我前几日就找大夫开了药,等回去后喝上一副就行了。”
“……你前几日就病了?”叶厘皱眉。
“之前下雨,受凉了,一直没好,不妨事。”鲍北元定了定神,忍着眩晕,指着背篓道:“厘哥,你数数这钱,共两贯零三十二文。”
“我待会数,哥,你带着他去县城看病。”
叶厘眉头皱的更紧。
下雨已是小半个月前的事了!
“我真没事,不用麻烦两哥。”鲍北元坚持。
可叶厘盯着他潮红的脸,泛白的唇,哪里会放心。
叶两也不放心,半拖半拉的扶着他往门口走。
牛车栓在门口的枣树上。
鲍北元因高烧,此刻浑身无力,眼前还有些眩晕,根本挣不脱叶两。
他被强行押上了牛车。
叶厘追了出来,递给叶两一贯钱,并叮嘱叶两多跑两家医馆。
鲍北元竟已经病了十余日,现在又发着高烧,就此时的医疗水平,不多看几个大夫,他真难以放心。
很快,豆腐泡和面果都炸完了。
又等了片刻,江麦、江芽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的捡柴数目已恢复到正常水平,不会再拖到傍晚才回来。
不过,得知鲍北元生了病,他们都很担忧。
生病好可怕的,会吃很苦很苦的药!
这一等,叶两直到傍晚才回来。
他将鲍北元带了回来。
鲍北元独自居住,又发着高烧,下午进城之后,鲍北元就烧的昏昏沉沉了。
虽说在医馆喝了药,可此时依旧不太清醒。
这种情况下,他自是得将人带回来。
至于龚力生那边,如今龚力生夫妇依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且也没鲍北元住的地方。
只是,叶两今个儿还得赶回去。
不然的话,既耽误明天做生意,也会让叶家人担忧。
若叶两走了,此刻江纪不在家,叶厘带着两个小家伙,那鲍北元就不好留在江家了。
江通家房子竣工了,一家子也已经从棚子里搬进了新房,但如今一家子除了全力做变蛋,还做木工。
江通舍不得风铃的进项,让江顺、江达甚至江大川、高君都参与进来,反正是小东西,慢慢练手呗。
而且,高君身子不太好。
思虑一圈,叶厘觉得还是将鲍北元送到江大河家比较好。
如今地里活儿不多,梁二香有空照顾他。
江大河家也有空房间,可以住之前江麦江芽的屋子。
而且,说到底,他、江纪与江大河一家的关系更亲近些,这种事还是麻烦自己人比较好。
叶两自是没意见,他牵着牛车,和叶厘去了江大河家。
两人到时,江大河一家四口都在。
江大河、梁二香听叶厘讲了缘由,想也不想的就应了下来。
且不说鲍北元与江纪交好,就算是路人,有这么可怜的经历,他们也愿意照顾一二。
于是叶厘将鲍北元安置到了江大河家。
鲍北元此刻大脑昏沉、身子无力,虽有心拒绝,可也知目前处境,最终只能强撑着向江大河、梁二香道谢。
他这么知礼懂事,看得江大河、梁二香更是心疼。
这么好的娃,就是命不好!
之后叶两回家,叶厘也回家。
江麦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叶厘吃了晚饭,又去了江大河家一趟。
梁二香熬了粥,让鲍北元喝了半碗,之后又给他喝了药,等他睡下,叶厘拜托江大河半夜瞧瞧他。
省得烧晕了过去。
江大河满口应下。
叶厘这才回家。
天已经彻底黑了,蝉也没了,周围静的厉害,他看了眼头顶的月亮,不由抿紧了唇。
算算时间,若是中了,那就会有报录人来报喜。
江纪这会儿还没消息。
不会真的没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