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希明也没想到, 自个儿竟一下子将余采给提溜了起来。
他虽然暗暗使了力,可余掌柜也太轻了吧?
但这个念头瞬间被他丢出脑中。
现在的情形是他是伙计。
余掌柜是东家。
他一不小心,将人给提起来了……
用力过猛!
成何体统!
他赶紧稳定心神, 余光瞥见王嬷嬷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想了想, 他手臂轻移, 只抓着那点儿布料,小心翼翼的将余采挪到了桌旁。
落地那一刻, 他还提醒道:“余掌柜, 扶一下桌子, 我要将您放下了。”
余采:“……”
他脑子还懵着,但察觉到脚挨着地面了, 双臂就下意识伸了出去。
抓着他肩膀的大手没有松开。
一直到他左脚踩实了,双手牢牢抓住了桌沿,他才听到彭希明又道:“我松手了。”
伴随着这一句,肩膀上的力道消失。
但他已经站得稳稳的了。
他定了定神, 顾不得被扯得歪歪扭扭的衣服, 扭头瞧向彭希明。
但彭希明已经弯下腰去搀扶王嬷嬷。
王嬷嬷颇为感激, 连声道谢:“彭秀才,多亏你了, 不然采哥儿可就要摔着了。”
余采:“……”
他抿了下唇,道:“嬷嬷,你摔着没?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哎哟没事没事,也就是滑了一下。”
王嬷嬷忙摇头。
她刚才也就是摔了个屁股蹲。
没有大碍。
此刻, 她已经在彭希明的搀扶下站好,她又对彭希明道了谢,这才走向余采:“采哥儿, 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儿?”
余采轻轻摇头:“我没事的。”
就是刚才吓了一跳。
他从前甭管走到哪儿,都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不急不躁。
可今夜因为心烦,一时大意了。
好在有彭秀才在……
他本想瞧向彭希明,可想到刚才的出糗,他既觉得好笑,又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于是他道:“嬷嬷,咱们走吧,顺带去趟医馆。”
“我没事的!”
王嬷嬷忙摇头。
她身强力壮,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大年三十去医馆,多不吉利啊。
眼珠一转,她就劝道:“再者,这会儿我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肉疼还是骨头疼,咱们过几日再去,届时若身上还疼,那肯定就是伤着骨头了。”
这话引得彭希明也跟着点头。
余采久病成医,也明白这个道理,余光瞥见彭希明的动作,他抿了下唇,应了下来:“成,那过两日再去。”
随后,他对彭希明道:“肯定没客人了,你将门关上,同其他人说一声,早些回去吧。”
彭希明哎了一声:“等您走了,我就关门。”
余采点头,先将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好,随后在王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的朝店外走去。
彭希明犹豫一瞬,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他站在余采另一侧,与余采保持两尺的距离。
从店内,一直跟到余采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余采:“……”
幸好是夜里,不然,他发热的脸颊可就要暴露了。
在马车内坐好,他开口道:“彭秀才,回去吧。”
彭希明应好:“您路上慢些,稳妥为重。”
这话说得余采脸颊更热。
他没有吭声,只双手握在一起,直到马车动了,他才掐了下手心,好让声音维持平静。
他轻轻嗯了一下。
但混着车轮的声音,也不知彭希明听见没。
彭希明听着余采这声若有若无的“嗯”,知道余采这是尴尬了。
他轻轻一笑,正准备转身回店中。
这时,有风吹来,裹带着鞭炮燃烧后的味道,有些刺激,叫他鼻子痒痒的。
他不由抬手揉了揉鼻子。
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他鼻中。
他一愣,有些后知后觉的朝着已经走远的马车瞧去。
这是……余掌柜衣服上的熏香?
余采坐在马车内,马车门没关,盯着道路上的莹白微光,他脑中不由出现刚才的情形。
渐渐的,他红了脸。
没想到,彭秀才的力气,竟是这般大……
马车走的慢,到家时,他不敢再大意,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脚下。
一路来到正屋,他阿爹、哥嫂正屋中玩叶子戏。
两个侄子则是已经睡下了。
瞧见他回来,吴夫郎还有余世亭夫妇询问了他几句,想让他坐下一起玩。
但他借口累了,回房休息。
他的房间很暖,不仅烧着炕,还放有炭盆。
但可能正是温度高了。
他躺在两层锦被之下,只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在半闲居的那一幕,跟自个儿长腿似的,在他脑中转啊转,叫他更为心烦意乱。
哎!
平日真瞧不出,彭秀才竟有那么大力!
想到彭希明一步一步跟在自己身后的场景,他抿起唇,抱紧了怀中的被子。
这人,还挺体贴……
实在睡不着,他便坐起身,将上面那个被子掀开。
这样好受了一些。
但这个贪凉的举止,叫他第二日醒来,不仅鼻子不透气,嗓子也疼了。
他,染上风寒了。
野枣坡。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就有人放鞭炮,一阵连着一阵,叫叶厘无法再舒舒服服的赖床。
而且,今个儿依旧得做芋泥。
其实昨个儿江纪已经同江大河说过了,有他和鲍北元在,江柳、江榆不必来了。
但江柳江榆天不亮就起了,早饭吧,有梁二香,用不着两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过来帮忙。
两人到时,江麦、江芽这两个小家伙也起来了。
叶厘早早的将新衣给他们做好了,这是他们俩头一次在过年时有新衣服穿。
两人期待极了,之前时不时的就穿上试试。
如今终于到了正式登场的日子,两人是一点都不等不了,一被鞭炮吵醒,就高高兴兴的穿上新衣服起床了。
江柳、江榆瞧见他们,笑眯眯的将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两人:每人五十文。
两个小家伙没想到一起床就有压岁钱拿,而且还这么多!
两人乐坏了,赶紧给江柳、江榆拜年。
江纪在一旁瞧着,不由道:“都是平辈,特别是榆哥儿,比小麦也大不了几岁,不用给这些。”
榆哥儿十四、不,十五了。
小麦也八岁了。
两人只差了七岁。
江榆一听,忙道:“哎呀,纪哥,我现在有钱,我想给。”
他自己挣的钱,他随便花!
“就是,大过年的,不差儿这点,叫小麦、芽哥儿高兴高兴。”
江柳也道。
也就是一日的工钱罢了。
而此时,江麦、江芽已经拎着这五十文压岁钱,冲进叶厘卧房,要给他拜年。
两人跪在炕边,一口一个厘哥过年好一口一个厘哥发大财,听得叶厘在被窝里不住的乐。
其实叶厘已不困了。
昨夜说是要一边嗑瓜子一边守岁,但等两个小家伙困了,他、江纪与鲍北元就各回各房睡觉。
他就是不想起。
这么冷的天!
可两个小家伙喜气洋洋、高高兴兴来拜年,那他肯定不能扫兴,于是他也穿上新衣起床下炕。
叫两个小家伙再给他拜一次年,他给两人发了个大红包:
每人二百文。
这个数字叫两人高兴坏了,蹦蹦跳跳的去灶房找江纪乐呵。
片刻之后,鲍北元也起了。
鲍北元也给他们俩发了个一百文的红包。
四人的红包加一起,两人共入账四百文。
这来钱速度,真真叫两人乐得走路都是蹦着的。
从前家里穷,而且他们俩也整日待在村子里,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他们俩从前是没有压岁钱的。
如今头一次发压岁钱,竟一下子收到了四百文!
哎呀。
过年可真好!
很快,早饭吃完。
但这会儿天还没大亮。
祭祖是在巳时,因此各家各户就先串门,拜年。
叶厘江纪领着两个小家伙,同鲍北元一起,先去了江大河家。
江大河也给两人准备了压岁钱:每人一百文。
等到了江大川家,江大川、江通各给了两人一百文。
于是这下子光是收压岁钱,一早上两人就入账七百文。
江芽拎着铜钱串,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大声许愿:“好想天天过年啊!”
一句话将满院子的人都逗笑。
拜完年,几人又去了坟里一趟,祭拜江父、江母。
快到祭祖时间时,家家户户成群结队的往祠堂走。
之前众人已经集过资让江福正去买祭品了,因此这会儿每人都是两手空空。
江纪将叶厘卤的猪头用背篓拎着,一家子也去了祠堂,只留鲍北元在家。
村中的祠堂年份已久,是用土坯砖修筑,近些年虽修修补补,但难挡岁月痕迹。
墙体、墙根都脱落了不少。
到了祠堂,两个小家伙竟又压岁钱可拿——乡亲们纷纷从怀中掏出铜钱串,往两人手里塞。
村人给的不多,每家都是二三十文。
但将近二十家加一起,那就高达五百文。
江麦、江芽乐得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张着小嘴巴给众人拜年,说吉祥吉利的话。
不止他们俩高兴,村中的小孩子今个儿都高兴。
人人都得了压岁钱,最少也有十文,搁从前真的不敢想!
于是,当江福正领着众人跪在祖宗牌位前求祖宗保佑时,这些小家伙们许的愿则是不同:
他们希望天天过年!
野枣坡的祭祖仪式很是简单,众人将祭品摆好,而后给祖宗磕头,祈求祖宗保佑,江福正再训导几句,那就结束了。
今年虽然富裕了,但江福正也没多安排环节,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村中的共同富裕是靠了叶厘,求祖宗没用。
但是,按照正常情况,这新年一过,等不到元宵节,天气就转暖了。
正是盖房子的好时节。
如今的作坊,到底小了些。
也不气派。
因此,他打算这两日就将银钱筹齐,过几日就去县城买砖料,争取在元宵节动工。
然后在正月底将家伙什搬到新作坊里。
每户就先出个八两银子吧。
多退少补。
他与叶厘、江纪共同管账。
众村人对此事没意见。
这是早就敲定好的。
棚子的确简陋,而且当时盖的仓促,不一定能防大雨。
昨个儿下雪时,江福正还找人给棚顶扫雪,省得雪太厚把棚子给压塌了。
还有,这作坊他们准备世世代代干下去的,不盖得结实一些,那不是耽误生意嘛。
盖!
别说八两银子了,就是十两他们也愿意出!
敲定此事,江福正就不再多言,他拎起菜刀,开始给众人分肉。
众人凑钱买的肉是生肉。
叶厘和江福正供的猪头是熟肉。
两个猪头摆一起,明显叶厘卤的好看,颜色深,凑近闻闻,还能闻到香味。
于是众人都想选叶厘的猪头。
江福正也难得“以权谋私”,给自己分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头肉。
他刚才已经向叶厘取过经了。
卤猪头啊,要舍得下料。
更要舍得用柴火去烧!
前几日自家卤时,两个坑他都踩了。
他打算过几日再整个猪头试试!
热热闹闹的分完肉,今个儿就无事了。
大年初一,众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玩!
一些人家选择进城看热闹。
今年荷包鼓鼓,不怕小孩子进城之后要这要那了。
也有些人家懒得跑动,大冷天的,雪还没化呢,与其出去吹风,不如围着炉子一边烤火一边吃些瓜子点心。
有货郎赶着骡车进了村。
今个儿别的村子货郎不敢打包票,可野枣坡的小孩子手里肯定有钱!
江纪去将牛车牵了回来,他将豆腐泡、芋泥搬上车,还拎上了两个油纸包。
他、叶厘与鲍北元,带上两个小家伙,五人一起进城送货。
昨夜雪下的久,积雪有一尺多深,只隔了一晚上,路上依旧处处是雪。
牛车到半闲居时,半闲居已开门了。
今个儿他们来的有些晚。
但正好,半闲居里也没食客。
店里的伙计不多。
彭希明依旧守在一楼大堂。
几人同彭希明互相拜了年,江纪将两个油纸包递给彭希明,一个装着猪头肉,一个装着点心,叫彭希明感动又感激。
余采不在,几人就赶着牛车逛街去了。
今个儿街上热闹,各种杂耍、小摊看得人目不暇接。
逛了一圈,给两个小家伙买了糖葫芦,临近中午,几人准备回家。
牛车特意路过半闲居,但余采还是没来。
不过,余采遣了人来传话,明个儿先做二百斤芋泥、四十斤豆腐泡。
另外,他染了风寒,叫叶厘初三那日不必去吴家走动了,等他彻底好了再说。
彭希明转述这些话时,脸上挂着担忧。
刚才,余采不仅派人过来传了话,还给值班的所有伙计、厨子带来了羊肉汤。
好大一锅,里边的羊肉也多。
喝得他肚子溜圆。
更重要的是,余采还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个红包:
用红绳串着的六十六个铜板。
所有人都没想到,今个儿还有这么大的红包收,一个个都眉开眼笑。
他也高兴。
可余掌柜染了风寒,令他有些担心。
这么仁善的人,老天可要保佑余掌柜早些好起来啊。
叶厘没想到余采竟病了,不过,这不是大病,他就先回了家。
吃过午饭,江芽兴冲冲的拉着他,要去江大川家包汤圆。
想到明天要去叶家走亲戚,他就拎上自家磨的糯米粉还有一些芋泥去了江大川家。
江顺对汤团颇为上心,他昨个儿煮了红豆,做了好些豆沙出来。
还炒了黑芝麻。
如今再搭配上芋泥。
哎呀,丰盛!
就是厘哥太客气了,怎么还自带糯米粉呢。
元哥足足给他发了十斤糯米粉当年终奖呢。
江麦却是找出很久没玩过的弹弓,和鲍北元满村溜达着打鸟。
江纪拎上桶,满村的买羊乳,准备做炼乳。
明个儿得做二百斤芋泥呢。
叶厘、江芽在江大川家待了一下午,回来时,两人手里不仅拎着汤圆,还带回来了一个八卦:
明个儿江通要去相亲了!
对方是县城的小哥儿,模样俊俏,一开始江通还挺不乐意,觉得城里的小哥儿娇气,自家乡下人,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可媒人将对方夸了又夸,他这才勉为其难的决定去见一见。
反正大过年的,清闲。
而且,看多了江纪、叶厘腻歪,他早就生出了成亲的念头。
叶厘倒是没想到他还嫌弃上了。
反正以后江通一家子都无需务农,人家娇气些也没关系呀。
大年初二,按照习俗,出嫁女/哥儿需得回娘家走亲戚。
可鲍北元不想去叶家。
他甭管是留在江家还是去江大川家找江顺,都比去叶家自在。
结果江大河知道了,就把他拽到了自己家。
这么一个小可怜,在这种喜庆的节日,可不能叫他独处。
梁二香年纪大了,已不用回娘家了。
所以鲍北元留在他家吃饭正好!
鲍北元抵不过江大河的热情,就随江大河去了。
正好,今个儿做豆腐泡的任务有些重。
他可以帮忙炸豆腐泡。
于是只有叶厘、江纪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叶家。
叶家不缺肉,年前叶阿爹还拎了二十多斤干果回去,此次回叶家,叶厘干脆带了两麻袋面粉,一麻袋大米,一陶罐猪油,还有昨个儿下午包的汤圆。
之所以带这些,他是担心叶大吉、叶文唐鱼舍不得吃喝。
叶两、刘饴、叶阿爹在自家吃饭,营养是有保证的。
可叶大吉节省惯了,可舍不得天天吃白面。
如今他将白面买了回来,叶大吉要是舍不得吃,等天热了,那可是要生小虫子的。
叶大吉明白他的心意,又是满脸笑又是心疼钱。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
叶文、唐鱼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也不是舍不得吃喝,主要是吧,今年他们不仅想将家里的房子修一修,还准备在镇上赁个铺子。
这样就不用迎着日头、风雨去摆摊了。
八仙镇的铺子也挺贵的,位置好的、宽敞的,一个月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好在这事也不急。
而且,马上要开春了,南通渠里的冰一化,那就有商船北上了。
八仙镇很快就又热闹起来了。
到那时,自家的豆腐泡、变蛋,肯定又会大卖!
叶厘对八仙镇不熟,穿越之后,他都没去过镇上。
因此,赁铺子的事他没掺和。
但届时若叶文手头紧,他可以资助些银两。
在叶家把午饭吃完,因冬日天短,还冷,他与江纪就没有多留。
明个儿就是初三了。
他得去吴家瞧瞧余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