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厘忙活了一下午, 做了二十多张芋泥饼。
他做的芋泥饼是拿发面做饼胚。
包上芋泥馅,擀平,而后下锅小火慢煎。
这样做出来的芋泥饼松软不硬, 皮薄馅厚,很是可口。
芋泥馅他特意留了一小碗, 准备带给余采, 让余采自己也捣鼓些美食。
此时节虽没冰箱,可将芋泥碗在室外放一夜, 那就冻得梆梆硬。
不过, 次日, 又飘起了小雪。
叶厘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出门。
反正离得近, 如果雪有下大的趋势,那他就麻溜回村。
今个儿江芽没嚷嚷着要同他一起去。
小家伙要跟着江麦学认字。
最起码得将菜单上的字认全吧。
不然等以后进了城,他就没法挣钱啦。
于是叶厘一人顶风冒雪进城。
他到半闲居时,余采正好踏入店中。
听到他的喊声, 转过身, 见他全身上下捂得只露出一双眸子, 有些意外:“厘哥儿,这种天气你还进城吗?”
“在家里也无事。”
叶厘说着从牛车上下来,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背篓。
他晃着背篓道:“我拿芋头做了小饼,你尝尝。”
“芋头做饼?”
余采诧异,看了眼他手中的背篓,笑着道:“还真是新鲜吃法, 待会我一定尝尝。”
“不过,既然你已经在半闲居了,那不如我让人去接江纪过来吧?”
“你们夫夫在店里吃顿热乎的, 省得你再跑去县学。”
此刻距离县学下学,大概还有半个时辰,足够叶厘慢悠悠的赶过去。
但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热锅子呀。
叶厘想了想,小面馆的确不如半闲居吃的舒心。
他点头道:“那麻烦采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动动嘴的事。走,进店,外边冷。”
余采笑盈盈的招呼道。
此时店里已经有生意了。
下雪天,就该围着炉子吃些热气腾腾的。
一楼已经坐了好几桌人了。
余采与叶厘去了后院,不等进他的小院,他就叫来邢管事,让邢管事找个认识江纪的伙计去县学接人。
邢管事便是管采买的那位管事。
吩咐完了,余采加了一句:“对了,将彭秀才也捎来吧,反正顺路。”
彭秀才?
叶厘心中一动,立马问:“哪个彭秀才?”
余采先让邢管事离去,随后一边朝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边解释道:“我店里不是招伙计吗?昨个儿江纪给我推荐了个人,是他的同窗,叫彭希明。”
“是你同江纪说的我要招工吧?”
叶厘跟他的脚步,闻言做出思索的样子:“嗯……应该吧?我与江纪无话不谈,应是顺口说了。”
余采笑道:“那就是了。江纪推荐了彭秀才。而且,这彭秀才干活挺麻利。”
“昨日中午、傍晚我叫人带他上工,擦桌倒水端菜这些活儿,他都挺熟稔,似乎是做惯了的,我就将他留了下来。”
“今个儿是他第一日上工。”
“这样啊……”
叶厘这下子不装了,他是真的有些惊讶:“他干这种活很利索?”
“对,毫不生疏,撸起袖子就能上手。”
余采点头。
“……那彭秀才家里,应是比江家更困难吧。”
叶厘道。
之前江纪放假回了家,只下地干农活,不管灶房里的事。
可彭秀才端茶送水这么熟练,应是家中无人能帮他做这些。
一介秀才,落魄至此,叫人唏嘘啊。
余采轻轻点头:“可不是,所以能捎带一程就捎带一程吧,这里离县学有些远。”
“采哥仁善!”
叶厘不由竖起大拇指:“不过,他虽是江纪举荐过来的,可他若偷懒耍滑,那你不要顾及江纪的面子,该辞退就辞退。”
“得以你的感觉和利益为重。”
“虽然这利益仅仅只有五百文。”
余采被这话逗笑,轻轻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余采脱去身上的沉重斗篷,在桌旁坐了下来。
王嬷嬷又将炉子点上。
邢管事送了茶水过来。
叶厘、余采就一边用热茶暖身子,一边商议着待会吃什么。
叶厘最近吃火锅的频率是前所未有的高,重油重辣的吃多了,担心上火,他就想吃清淡一些的菌汤锅。
余采应了下来。
他天天待在店里,更是不想吃太油腻的。
叶厘捎来了十张芋泥饼。
一分为二,江纪五张,余采五张。
这种饼刚出锅时最好吃,凉了虽然也不硬,但口感就差了。
大冷天的,自是不能吃凉的。
但这种饼子不能上锅馏,水蒸汽会将饼子皮泡的软塌塌。
最好的加热方式是搁炉子上烤一下。
这个过程很快,不一会儿,邢管事就将烤好的芋泥饼送了来。
面粉是白色的,芋泥馅也发白,只看卖相,不是特别出众。
但真正吃到嘴里,那就很惊艳了。
余采一直觉得芋头跟红薯有些像,但若是将红薯碾压成泥,那可没有芋泥的这种细腻柔软,还带着股奶香。
像是乳酪,又有芋头的香味。
他咽下口中的饼子,瞧向叶厘:“没想到芋头还能做甜饼,之前家里都是拿来炖肉的。”
“厘哥儿,就你这脑子和手艺,你不发财谁发财?”
叶厘听了此话,乐道:“我打算用这个芋泥做新饮子,你觉得如何?”
“新饮子?可以呀,滋味这般好,饮子肯定不差。”
“也可以做豆乳米麻薯的小料。”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食客专门为饮子而来。”
余采笑着道。
豆乳米麻薯就很受欢迎。
之前,因为鲍北元一日做的饮子有限,所以半闲居每日只订购一百二十提豆乳米麻薯。
但这个数量根本不够卖,因此,当鲍北元停止给老顾客送货上门,他便将空出来的份额要了过来。
不过,依旧有些不够卖。
热锅子重油重辣,吃得口渴时来一碗甜滋滋的饮子,那可太满足了。
若是再加上芋泥这种小料,那店里的生意,肯定会更火爆的。
“好,那我明个儿就去郑家粮铺买芋头,好将做法教给鲍北元。”
“还有这碗芋泥馅,你拿去吧,做包子做点心,都成。”
叶厘说着从背篓里将那碗芋泥馅取了出来。
余采很是高兴,立马道谢。
不过,说起鲍北元,他提醒道:“你还是再给小鲍找个帮手吧,只两人可忙不过来。”
“若是芋泥特别受欢迎,那我肯定安排上。”
但芋头是个季节性的东西。
若真要招人,那找个临时工就可以了。
两人这边商议着芋泥之事,另一边,半闲居的伙计也接到了江纪、彭希明。
彭希明挺高兴,不错,头一日上工就搭了便车,余掌柜是真仁善啊。
县学距离半闲居有些远,他即便跑着过去,也要花上三刻钟。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同其他临时工那般,准点来,准点走。
他只能晚点到,早点走。
可即便如此,余掌柜还是留下了他。
当然,肯定是江纪的面子发挥了关键作用,但余掌柜的仁慈良善也毋庸置疑。
身为县尉之子,却这般仁厚,他真是撞了大运了。
这种东家,可遇不可求!
况且,他要是表现的差了,那丢的也是江纪的脸,今后再有类似的机会,江纪定然不会再帮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到了半闲居,他立马同江纪作别。
他去杂货间换上伙计专属的罩袍,然后跟在前一日带他的那个王姓伙计身后忙活了起来。
于是,当叶厘、江纪、余采三人坐在一楼角落里吃饭时,便见他一会儿拎着炭火,一会端着食材,一会又拿起抹布快速收拾上一桌食客留下的杯盘狼藉。
跑上跑下,真真是什么活儿都能做——除了提笔给食客记食材。
众多活计中,这算是最体面的活儿了。
可余采并没有让他干这个。
但他脸上并不见愤懑,他如其他伙计那般,一直挂着和气的笑。
叶厘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
不错,心态很平,很稳。
并没有自持身份,要求有特殊待遇。
也不因同窗的江纪坐着他却要给人端茶送水就心态失衡。
这份荣辱自若,倒也配得上余采。
想到此,他不由悄悄瞧向余采。
他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余采怎么看。
余采身为半闲居的东家,对员工的要求自是很高,是以,他不时会向彭希明投去一瞥。
越瞧,他就越满意。
这彭秀才身上没有大多书生的酸腐,干活也麻溜,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被磋磨成如今的样子。
唉。
世人皆苦呐。
饭毕,外边的雪停了。
虽然这雪飘了一上午,但积雪只到脚脖子那里,并不影响出行。
江纪特意多留了会儿,好再捎彭希明一程。
这叫彭希明颇为感激。
上了牛车后,彭希明立马道:“江兄弟,过几日月末放假,我请你们夫夫去吃肉丝面。”
江纪坐在车辕上负责赶车,闻言笑着摇头:“这倒不必,待你手头真的宽松了再说吧。”
“要的要的,只靠着这份活儿,就能将明年的束脩攒出来。”
彭希明道。
咳,等入了腊月,他就求求余掌柜,好在县学放假时,将他这个时辰工变成全天工。
寻了份这么好的活计,他不回家过年了。
以后月末县学放假,他也有去处了。
全天工的工钱,肯定要高些!
还管饭!
比如刚才,因他急着走,没法同其他伙计一起吃饭,邢管事就给他打包了三个大面饼还有几个食客们没下入锅中的水煮鹌鹑蛋。
白面饼子鹌鹑蛋,这伙食堪比过年!
待会吃两个,留下一个可以当做明天的早饭。
还有昨日傍晚,他不用提前走,就和其他伙计一起吃的乱炖。
每人都有一大碗,玉米饼子随便吃。
乱炖里白菜萝卜豆腐这几样最多,但也有藕片、木耳甚至几片羊肉——好东西都被管事、厨子分了,他们这些伙计,只能吃这些。
不过,对他而言,这些也极好,再加上汤底是鸡汤,那滋味美的。
这么一大碗乱炖吃下去,他直到躺进被窝里,心和身都是热的!
今后他吃饭无需家里人再送粮食、送柴火,真真是一文都不用花!
他节省出来的口粮,家里可以卖了换做银钱。
如此一来,明年交束脩时,他是真的不用发愁了。
而且,也不用再费心思找新的活儿了。
这空出来的精力,他就能放在读书上了。
虽说前程无望,可既然背负期待进了县学,那他就不能懈怠。
还有,这活儿比起抄书,好的简直像是香喷喷的大肉饼。
冬夜坐在桌前抄书,那滋味,谁抄谁知道。
灯光暗,伤眼睛。
小耳房也冷得似冰窖,写几个字他就想起身蹦跶蹦跶好暖暖身子。
苦。
特别苦!
而伙计这份活儿,除了说出去不太好听,真真是哪儿都完美。
因此,他肯定不能只口头上感谢江纪夫夫。
这般想着,他就又道:“一顿饭的银钱我还是有的,就这么说定了,看你们何时有空。”
“这次放假,我还真有些忙碌,我要去拜访之前私塾里的夫子。还要去找从前的同窗,我有事拜托他。”
江纪道。
“这样啊,那过年放假呢?”
彭希明立马又问。
江纪看他是真的想请这顿饭,就道:“到时候看看,反正我们夫夫时常去半闲居,届时和你定个时间。”
有了这话,彭希明脸上这才露了笑:“成,就这么办。”
坐在车辕另一侧的叶厘听着这话,心中对彭希明的评价又高了些。
不错,知道感恩。
不是白眼狼。
这完全避开了余采的雷点。
多好啊。
牛车很快到了县学门口,叶厘将用油纸包着的五张芋泥饼递给江纪,待江纪进了县学,他就调转车头,轻轻挥起鞭子回家。
这会儿去买芋头有些晚了。
他明个儿再去。
买完芋头径直去找鲍北元、江顺,将芋泥的做法教给他们。
郑家粮铺位于城西,铺子不算大,位置也偏僻。
据余采说,这是郑家的一位公子开着玩的。
郑家干的是车行、船行的生意,大本营在府城。
农作物不耐储存。
但郑家的一位公子爱吃些新鲜的,于是就在北阳县开了家粮铺,卖一些从南边捎回来的稀罕物。
像是一些蜜饯果脯,还有龙眼、枇杷、杨梅、笋之类的鲜果,都能在郑家粮铺寻到。
就是价格很高。
芋头算是最便宜的了,这个时节一斤也才十文钱。
叶厘头一次买,就买了二百斤,这一下子就花掉了二两银子。
他将这二百斤芋头送到鲍北元那里,叫鲍北元、江顺二人吓了一跳。
一口气买这么多!
“放心吧,这东西好吃,用不了几日就消耗完了。就是得辛苦你俩了。”
叶厘一脸信心十足的道。
“不辛苦,赚钱嘛。”
江顺乐呵呵的开口。
鲍北元也点头,他巴不得更忙碌些:“厘哥,这芋泥如何做?”
叶厘解释:“这个首先得做炼乳……”
这一整日,他都在教江顺做芋泥——鲍北元得出门出货。
第二日,他又赶着牛车过来,同鲍北元、江顺一道,做了一盆芋泥出来。
不怕卖不完。
卖不完可以先冻上。
芋泥有了,那新饮子也就有了。
叶厘打算做芋泥奶绿。
芋泥奶绿的做法极其简单,用羊乳煮茉莉绿茶,煮好之后将茶包捞出来,倒入芋泥,搅拌一番,那就做好了。
于是这一日傍晚,当食客再踏入半闲居时,伙计们便笑盈盈的向食客们推荐新饮子——芋泥奶绿。
以及新小料:芋泥。
芋泥的做法复杂,成本也高,是米麻薯的两倍——主要是炼乳的价格高。
炼乳是浓缩羊乳和蔗糖,还得费柴火费时间去熬!
因此成品的售价也高,一份小料就要九文钱。
一提子芋泥奶绿,更是要二十文——这道饮子,芋泥加的少了不好吃,一提子饮子,里边三分之一都是芋泥。
若是要双倍芋泥,那就是二十九文一提子。
但吃得起火锅的,不少人还真不差这点钱。
要知道饮子店里卖的那些拿银器盛的、加了不少干果的高端饮子,一碗就要几十文!
这芋泥奶绿虽然没有名贵干果,可芋头也算稀罕物。
羊乳、蔗糖也不便宜。
更重要的是,这道饮子的味道好,还新鲜!
于是,一些不差钱的食客,就选择尝试新品。
特别是三楼包厢里的贵客,那更是愿意为喜好买单。
半闲居伙计们吃的食材,大多是来自三楼,这些贵客才不会打包剩菜,吃不完就扔在桌子上,于是最后便宜了员工们。
食客们不差钱,而芋泥的味道又是真的出众。
于是鲍北元送去的头一批芋泥,足足五斤,很快就全卖完了。
来得晚的食客,只能等明日了。
余采挺高兴,当即就遣了个伙计去给鲍北元传话,叫鲍北元明日多准备些芋泥。
他自个儿也在次日一大早去了趟郑家粮铺,想瞧瞧芋头的存货。
因为他也想囤一批芋头了。
叶厘给他的那碗芋泥馅,他捎回家里做了芋泥包子,连他那个大哥都夸好吃,更别说是他阿爹还有小侄子了。
至于他外祖,连见都没见着!
如此美食,香气浓,还软和,很适合老人家吃。
所以他打算多买些芋头,让全家人都吃个痛快。
当然,这个芋泥方子他不白要,他愿意花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