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说得情真意切。
叶厘想到冬日的暖阁、平日的伙食费, 犹豫片刻,点头:“成,我给你面子。”
看江纪笑了起来, 他扭身,从牛车上的背篓里取出一个手掌高的小陶罐:“这里边是肉松, 此次备的少, 只够你一人吃。”
“等下次你回家,我多准备一陶罐, 你拿去给鲍北元尝尝。”
上次和江纪一起去县城购物, 他当时新想到的吃食便是肉松。
肉松可是实打实的肉, 即便没有添加剂,这种天气里也能放上几日。
很适合江纪这个高考生。
但肉松做起来比较麻烦, 他也没有专业的工具,因此拖延到现在才做好。
江纪好奇的瞧着陶罐:“肉松?”
“对,拿里脊肉做的,天热, 不能久放, 回家前你吃完。”
叶厘说完, 抱着小陶罐问:“给你的高温补贴,你花了吗?”
一句话, 顿时将江纪的好奇打断。
他狭长的眸子看向不远处正在打量墙根的江通:“你怎么喊大通哥给你赶车?他也挺忙的。”
这般心虚,答案不言而喻。
叶厘无语,翻了个白眼:“我不会赶牛车。再者,要是我一个人带着小麦、芽哥儿出去, 小麦肯定不肯!”
“他有心理阴影,担心我将他们给卖了。”
“……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小麦很认可你这个哥夫的。”
江纪收回视线, 盯着他一脸认真的道。
“瓜田李下,我还是找个人陪同比较好。”
他才不干惹人怀疑的事。
而且,难得出门一趟,可不能让江麦这小家伙提心吊胆。
因此他就找上了江通。
但江纪听了他这话,有些惊讶:“还会用成语?”
瓜田李下可不常见。
叶厘被他盯得心头一虚。
但叶厘明白,越是这般时候,越要理直气壮。
他将小陶罐放到牛车上,双手叉腰,凶巴巴的问:“那你怎么不花高温补贴?”
“不想上炕了?”
江纪瞳孔一缩,顾不得惊讶了:“自然是想的。”
“想还不花!”
叶厘伸出手指重重戳了戳他的肩头,依旧气势汹汹。
但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下次可得注意了,他现在的人设是目不识丁。
江纪干笑两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江通:“那你找大通哥打新凳子了吗?”
“当然找了,现在家里那把凳子,是大通哥用现砍的湿木头做的,不耐用。大通哥此次特意收购了些木料,准备好好打几把凳子椅子。”
叶厘对他的顾左右而言他继续翻白眼。
“那挺好,大通哥这是要拾起这门手艺吗?”
江纪继续问。
“对,好歹学了那么些年,舍不得放下。”
叶厘说着,梆梆在他心口上锤了两拳,把话题拐了回来:“你不想喝冷饮,那你不会换成鸡蛋吗?多吃个鸡蛋,还能胖着你了?”
江纪忙点头:“我明天就买,我一顿吃八个。你消消气儿。”
“那你下次别惹我生气!”
“好好好,今后凡是你给我的,我绝对花的一文不剩!”
江纪说着还抬起了右手,一副指天发誓的模样。
“这还差不多。”叶厘满意了。
恰好这时,江麦、江芽啃完手中的馒头,手拉着手回了牛车旁,叶厘就顺势说起了庄稼的事。
家中那两亩玉米该浇水和除草了,明个儿叶两、叶文一块过来干活。
简单几句话,他把那句瓜田李下彻底给遮过去了。
江纪把两个馒头啃完,叶厘也该带着两个小家伙走了,不过,距离江纪下次回家只剩三日,很快便能再见面。
牛车出了县城后,太阳已落到地平线,天快黑了。
三里地转瞬便到。
到家后,叶厘先把黄豆泡了下去。
正准备进灶房做饭,江柳来了,她还用板车推着一板车野草。
今个儿由她帮着喂猪和鸡。
最近的农活除了给庄稼浇水就是除草,她便将今日从玉米地里剜的野草带了来。
江柳没有多留,将野草堆到水井旁就推上板车走了。
叶厘让两个小家伙喂猪、鸡,他拎上小板凳,坐在野草堆前,把里面的荠菜和灰灰菜挑出来,准备蒸点蒸菜。
中午吃的太油腻了,晚上应吃些清淡的。
这时节,荠菜和灰灰菜都有些老,他只掐嫩叶子,掐了一大盆,清洗干净之后撒上一些玉米面粉,搅拌一下,然后放到篦子上下锅蒸。
不足一刻钟,晚饭做好了。
江麦、江芽刚啃了个馒头,不怎么饿,吃了大半碗就饱了。
俩人跑去洗漱,不过,今日出远门吃席,对他们而言太新鲜了。
两人即便蹲在水井旁刷牙,也不时说上一句,仔细回味今日的经历。
昏暗的灶房里只剩下叶厘慢腾腾的嚼着菜叶子。
等他吃饱、收拾完灶房,两个小家伙连澡都冲好准备回屋睡觉了。
他就锁上院门,也端上新买的竹筒杯子,蹲到水井旁刷牙。
月亮已经升起。
此刻蝉未叫。
也听不到蛙鸣——江家院子远离水塘,
只偶尔从远方飘来几声狗叫,衬得院子愈发安静。
刷着刷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人没有其他乐子时,是真的想谈恋爱。
他想江纪了……
银钱并不能慰藉空炕。
不能!
翌日,叶两、叶文来的很早,叶厘刚把豆腐压上,两人就到了。
其实,叶厘是不想让叶文过来帮忙的,刚新婚,小两口正黏糊着呢。
因此,见叶文进门,他道:“二哥,你还真来了呀。我可真担心鱼哥怪我。”
叶文闻言,脸有些红,他垂着眼睛不看叶厘,解释道:“大哥一人干活慢,与其拖上几日,不如我也过来。”
“鱼哥儿不怪你。”
昨日厘哥儿送的那匹石榴红的棉布,不仅颜色正,边上还绣着几个裂开嘴的石榴,寓意特别好。
鱼哥儿爱不释手,昨晚洞房后就趴他怀里小声说要拿它做衣裳做帕子。
还叮嘱他今日好好干活,甭偷懒。
叶厘见便宜二哥脸红,知道这对新婚夫夫在此事上没矛盾。
他放了心,笑着道:“鱼哥不怨我就好,那先喝口水吃个饼子吧,吃饱喝足再下地。”
叶两、叶文应下,他们半夜就出门,走了这么久,的确又饿又渴。
喝了水,他们俩拎上篮子、背篓下地,还揣上几个饼子边走边吃,
上午除草。
下午浇地。
傍晚,叶文背上豆腐泡、大串串回家,叶两留了下来。
活儿没干完,两家离得又远,从前叶家父子来帮忙,也时常会留宿。
晚饭后,江芽来西屋和叶厘一起睡,小家伙儿有些高兴,也有些拘束。
这可是厘哥的屋子厘哥的炕诶。
他睡不着,就在炕上打滚,自娱自乐。
叶厘进屋子时,只见他平躺着,两条腿举起来,小手抓着脚丫子,跟翻了壳的小乌龟一般,甚是可爱。
而他见叶厘推门进来,忙将小手放下,撑着竹席一骨碌坐了起来,而后盘着小腿,睁着大眼睛和叶厘打招呼:“厘哥。”
叶厘瞧着他略显拘谨的小脸蛋,有些心疼,也有些乐。
不过,更多的是觉得萌。
自打他穿越,江家的伙食就好起来了。
连着补了两月,小家伙的小身子明显肉乎起来。
此刻,他穿着个小裤衩,小短褂。
圆乎乎的胳膊和小腿都露着,坐姿也乖乖的。
萌得叶厘一下子就扑到炕上,将他捞到怀里狠狠亲了几口。
江芽被亲得咯咯乐,在叶厘怀里扭来扭去:“厘哥,痒痒!”
此话一出,叶厘当真去挠他小肚子:“这是谁家小猪呀?肚子这么圆,跟西瓜似的,这瓜保熟吗?”
江芽这下子笑得更厉害,从他怀里爬出来,在炕上直打滚。
旁边东屋,叶两听着江芽的笑,不由也笑。
厘哥儿这性子改得好!
第二天,叶文没来。
但靠着叶两,足以把余下的活儿干完。
等第三日叶两过来时,他提了一大块臀尖肉。
另外还有一些核桃、黑芝麻、大米。
匆匆吃过午饭,叶厘让叶两炸豆腐泡,他搬出小炉子小铁锅,准备把黑芝麻、大米、核桃炒一下。
今个儿江纪回家,他准备再做些核桃黑芝麻粉。
另外,还要做些肉松。
肉松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先把瘦肉下锅煮。
煮熟之后捞出来,手动撕成细的丝,然后把肉丝下锅炒。
炒的时候简单调一下味,并用筷子不停的扒拉,搅动,这样肉的纤维会蓬松、掉渣,只要用筷子搅和的够久,那就和市面上出售的肉松没大的差别。
但自家人吃的,叶厘没费那个力气,大差不差就行了。
叶两背着豆腐泡离去后,他将江通新打的高凳子拎到水井旁,仔细擦洗一番,等不滴水了,便搬回西屋。
他没歇着,抬脚又去磨房磨核桃黑芝麻粉。
磨完了,做了晚饭,待天色变暗,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门口。
江纪回来了。
于是摆饭。
今个儿的臀尖肉,肥瘦相间的部分,叶厘做成了回锅肉。
大热天的,其实他不太想吃回锅肉。
这道菜怎么做都显得油腻。
但他今日太过忙碌,没空做复杂的菜,于是就做了回锅肉,里边多加豆角,好中和一下油腻。
但江家三兄弟可不觉得此吃法油腻,肉炒得软烂,豆角吸足了油水,吃起来快和肉一样香了。
三人拿着饼子吃得一脸满足。
江麦、江芽人小,吃的少,再加上江纪叶厘有意放慢了速度,因此,两个小家伙很快就饱了。
江纪催他们去洗漱:“时候不早了,你们刷牙洗澡去睡觉。”
江芽一听,从凳子上下来,两步挪到他身旁,小手抱着他的手臂,问:“大哥,今晚我能和你、厘哥一起睡吗?”
江纪:“?”
他愣愣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叶厘。
叶厘还未说话,江芽就摇着他手臂又道:“还得叫上二哥!今天两哥不在,二哥一个人睡会害怕的。”
“大哥,咱们四个人一起睡好不好?”
江纪:“……”
他是真的懵了。
狭长的眸子盯着叶厘,向叶厘求救。
叶厘忍笑:“行,芽哥儿都这么说了,那今晚咱一起睡。”
江纪:“?”
还没等他眉心皱起,江麦走过来抓住了江芽的小手:“芽哥儿,柳姐榆哥就不和二叔二婶一起睡。”
“柳姐榆哥大,咱们小呀。”江芽大眼睛仍望着江纪:“好不好嘛大哥?”
江纪:“……好。”
他已经听出大概是个什么事儿了。
可叶厘不知怎么想的,竟答应了。
搞得他也无法拒绝。
可谁知江麦却是摇着小脑袋,认真道:“哥,我都七岁了,七岁不同席,我是小叔子,哪能和哥夫一起睡。”
叶厘:“……”
他抽了抽嘴角,小屁孩儿,还挺讲究。
他开口道:“好啦好啦,就一晚,满足芽哥儿的心愿就是了。”
小家伙上次和他一起睡得挺愉快,便惦记着全家一起睡。
小事。
满足就是了。
江纪听得叶厘此话,明白叶厘的意思,就抬手揉揉江麦的小脑袋:“就是,你才多大,小不点呢。快和芽哥儿去洗漱。”
江麦闻言,扭头去打量叶厘的脸色。
看叶厘真没有生气的样子,就松了口气,拉着江芽出了灶房。
其实,他也想和他大哥一起睡的!
至于哥夫……一起睡也行。
江纪看向叶厘:“那待会儿……”
“赶紧吃,吃完了陪着他们俩玩会儿,哄睡就行了。”
叶厘催道。
得了这话,江纪眸中闪过笑意。
不错,他们俩可以去小棚子里。
可惜的是,小棚子里黑乎乎的,瞧不见叶厘敞开身子的样子。
遗憾。
两人快速吃了饭,又收拾灶房,等收拾完,两个小家伙也搞完个人卫生了。
于是两人领着他们去西屋。
江芽兴奋坏了,上了炕之后,直翻跟头,在叶厘怀里腻歪一会儿,又手脚并用的爬到江纪怀里,笑声大的能掀翻屋顶。
这个年纪儿童独有的能穿耳的魔音,叶厘终于在江芽身上听到了。
相比之下,江麦就很矜持。
他坐在一旁抓着大风车吹着玩,只不时的看一眼过度兴奋的江芽。
过度兴奋的后果就是江芽不肯睡。
两人比平日里晚睡了小半个时辰。
等他们睡着,叶厘也打起哈欠了。
忙碌一整日,他也困了。
“要不,咱们洗洗睡?”江纪抓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嗯……先洗澡吧。”叶厘反握住江纪的手,随后身子一软,倒在了江纪怀里。
江纪轻笑:“抱好。”
说罢,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伸向膝窝,以公主抱的姿势轻轻松松将他抱起。
叶厘这下子乐了,困意消了不少。
他双手圈着江纪的脖子,凑到江纪耳边问:“要拎上新凳子吗?”
江纪看了眼桌旁的新凳子。
这新凳子比之前的那个更深些,但宽度没怎么变,只后边有靠背,两边没扶手。
依旧适合劈叉和一字马。
只是,今个儿太晚了。
他摇摇头:“今晚不用。”
叶厘闻言有些遗憾,但没坚持。
这高凳得搭着视觉效果,不然刺激程度大减。
两人进了小棚子,简单为对方冲洗一下,就抱在一起做了起来。
夜深,江纪没磨蹭,如之前那般让叶厘悬空,撞的又急又深。
这一波过后,两人是真累了,简单洗了洗就穿上衣服回屋。
油灯下,两个小家伙睡得呼噜噜,两人相视一笑,也上了炕。
叶厘睡最里边,江芽挨着他,江麦挨着江芽,江纪躺在最外边。
看叶厘躺好,江纪就吹熄油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江纪摸索着躺好,听着耳边江麦均匀的呼吸声,片刻之后,他翻了个身,看向炕里边。
窗户大敞,月光撒进来,依稀瞧得见炕里边的三人。
他静静看了会儿,直到疲倦涌来,他这才闭上眸子,放任自己沉入梦中。
此次倒不是江大河将他喊醒。
江大河又特意晚来了半个时辰,他和叶厘自然醒来,天都快亮了。
但江麦江芽还在睡,两人蹑手蹑脚的起床。
洗漱之后,就开始做早饭。
早饭应清淡些,叶厘打算做个大米南瓜粥,再把昨晚剩下的豆角炒肉馏一下。
当然,少不了饼子和鸡蛋。
这早饭极其简单,等南瓜大米下了锅,锅盖一盖,坐在灶膛前大火烧就成了。
江纪负责烧火,叶厘找出一个小背篓,将核桃黑芝麻粉以及两罐子肉松放进去。
江纪瞧着他的动作,目光柔得能拧出水来。
过去的十日,江纪过的比江父江母在时还舒服。
每次吃饭时,他都会往碗里加几勺核桃黑芝麻粉。
于是膳房里的粥,除了解渴,终于有了第二个作用:饱腹。
至于肉松,更是不得了。
把肉变成松散的大颗粒,完全看不出肉的形状,这中间叶厘得付出多少汗水!
这两样吃食,一道比一道麻烦。
可叶厘一做就是两样。
这叫他如何不感动?
这时,叶厘装完吃的,又数了些铜板,用粗一些的麻线穿着。
他拎着这串钱对江纪晃了晃:“喏,这次给你六十六文。”
说罢,他将这串钱放入了背篓中。
可江纪愣住了:“六十六文?”
“对,一日六文,四文的鸡蛋,两文的高温补贴。十一天,那便是六十六文。”
叶厘说着,搬着小板凳坐到了江纪跟前。
见江纪怔怔的瞧着自个儿,眼眶似乎还有些红,他笑了一下,抓住江纪沾着灰尘的大手,轻声道:“第十二日,是娘的忌日,祭品我来买,你第十一日那天回来就成了。”
一句话,说得江纪不只是眼眶红,里边还泛起了一层水雾。
他俊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知道?”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知道。”
江母的忌日,原身的确不知道。
但叶厘对江纪上了心,打算与江纪过下去,那江母自然也是他的亲娘。
他入夏时就找江大河问清楚具体的日期了。
而且,从前原身当着江纪的面埋怨过江父不自量力,没本事还瞎逞强。
这是原身造的口孽。
可他继承了原身的一切,在江纪看来,这账是要算在他身上的。
祭拜时就算是见家长了,他身为江纪的夫郎,态度肯定要拿出来。
因此,他又道:“从前我魔怔了,对咱爹出言不逊,到时候祭拜完咱娘,我去爹的坟前磕头,认错。”
“待我认了错,你就忘了从前的我,只记得改了性子后的,好不好?”
温言细语,短短几句话,听得江纪眼泪都要下来了。
记得自己亲娘的忌日,这是一重的感动。
但叶厘竟然还要去亲爹的坟前认错!
相比较感动,江纪更多的是震惊。
他真没想到叶厘还记着此事。
其实,这些天,叶厘为他,为他们兄弟这个家做的种种,他全瞧在眼里。
他已不打算计较那件事。
没必要。
应该往前看。
可现在叶厘要去认错,要去磕头,他吸了口气,反握住叶厘的手,轻声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叶厘,他的夫郎,他何德何能又何以为报……
感恩。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