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赶着骡车, 所以今日叶两进院子时,太阳还没下山。
刘饴、唐鱼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剥蒜。
叶阿爹在灶房做晚饭。
瞧见他回来,刘饴忙起身走了过去。
骡车上共有俩背篓, 一个装着豆腐泡、一个装着面果。
但刘饴迎上去可不是为了帮叶两拿东西,他开口问:“厘哥儿怎么说?”
“不同意, 他怕方子传出去。”
叶两拎着俩背篓朝灶房走。
刘饴闻言唉了一声:“我就知道他不同意。”
旁边的唐鱼见状, 好奇问:“饴哥,厘哥儿不同意什么?”
“我娘家大哥也想学做变蛋, 非得让你两哥问问厘哥儿, 结果厘哥儿的确不同意。”
刘饴说着朝唐鱼走去, 准备继续择菜。
摆摊半夜就要起床,因此前一天就得将青菜准备好。
不过, 他这话听得唐鱼一愣。
唐鱼娘家村子离得远,目前尚不知变蛋的火爆。
刘饴重新在板凳上坐下,开口道:“鱼哥儿,若是你娘家人也想学, 你可千万甭答应。”
“厘哥儿是不会允许的, 他性子虽改了, 可真要闹起来,那真是连家里的鸡狗都甭想安宁, 咱公爹、阿爹管不了他的。”
这话听得唐鱼更愣。
他和叶文成亲那日,叶厘瞧着可温和了,还爱笑。
但唐鱼也的确对叶厘的判若两人有所耳闻,是以, 他立马点头:“我知道的。”
“若我娘家人真提这事,我肯定挡回去,这又不是咱一家的营生, 咱们两个做不了主。”
刘饴闻言笑,点头道:“可不是,咱们能做得了谁的主?我大哥还发誓绝不外传,可真外传了,我又能奈何?”
“我一个出嫁的哥儿,还能在娘家翻天吗?”
他虽有主见,当初不顾他爹娘的反对,非得嫁到叶家来,可他还能真拿捏住他娘家兄弟吗?
他靠什么拿捏?
他拿捏不住啊。
万一真漏了出去,那不仅叶家人会厌他,叶厘定然也要回来大闹。
那场面,光是想想他就头疼。
其实,靠着豆腐泡、变蛋的带动,他爹娘的收益已经翻几番了。
从前,卖一天饼,只能卖一百来个,挣上三四十文。
如今,一日能挣快二百文。
这收益低吗?
一个月就是五两。
不比他家差多少。
做人要知足嘛。
唐鱼心有戚戚,点头道:“对。咱们俩现在的日子这么好,甭瞎揽事,那以后肯定是享不完的福。”
他家的条件原本比叶家好些。
但当时叶家已经做起了豆腐泡的生意,而且他还挺喜欢叶文总是害羞、腼腆的性子,于是就应下这门亲事。
谁知亲事定下来之后,又冒出个变蛋。
成亲时,变蛋量少,有些不起眼。
但很快就红红火火起来,利润和豆腐泡一样高。
照这个趋势,这个月,他家的收益能有十两。
他和叶文拿四成,那就是四两。
一个乡下农户,一个月进账四两!
这些时日,他常在心里偷着乐呢。
这是叫他捡着漏了。
但凡定亲前叶家就开始卖变蛋,那这门亲事不一定能轮得到他。
所以,如果他娘家人真的想学做变蛋,他肯定不会教的。
但今后回娘家,他可以多割几斤肉,多买几包点心。
另一边,叶厘送走叶两,他锁上院门,去了江福正家。
如今,他连他亲大哥都拒了,那旁人自是更不能将方子传出去。
一开始,为了保密,村人都是到他家做变蛋。
可后来变蛋太多,他家院子小,施展不开。
而且,家家户户都来,太占用他的时间,于是他就让众人各回各家。
这一回,做法自然也就被更多的人知道。
他觉得有必要让江福正再给村人敲敲警钟。
至于此前定下的拿变蛋考验村人的品性,好为豆腐泡作坊选人,这个自然也作数。
若江福正都三番五次的提点了,最终还是有人透露了出去,那自然不能碰豆腐泡的生意。
到了江福正家,他把此事告诉给江福正,江福正亦很重视。
如今变蛋大卖,一些夫郎、媳妇回娘家走亲戚时,都会捎上一篮子,好叫娘家人也尝个鲜。
万一有人嘴巴不严实,那损的可就是全村的利益了。
于是,待天色擦黑,他就让江满堂敲锣召集村人。
等家家户户都来了人,他先将叶厘婉拒亲大哥的事讲了,而后板着脸警告众人,万不可将法子传给别村的人,不然的话,他真的会撵人。
众人听了此话,连声道不敢,也一再保证绝无此心。
如今,自家买鸡蛋都得靠抢,再告诉给旁人,那不是妥妥影响自己利益吗?
而且,到了冬天,变蛋的销量是会下降的。
若再有别村的人来争抢,那自家的说不定就要砸手里了。
监督,必须互相监督,他们盖青砖大瓦房以及儿孙读书、娶亲的花费,全系于变蛋一身!
这种一个月能挣五六两的好生意,谁毁了他们跟谁急!
众人回了家,立马召开全家会议,也不能只叮嘱媳妇/夫郎,还有孙子孙女呢。
若是小孩子无意中被人哄了话,那得多糟心啊!
所以,小孩子也不能漏掉。
而且,担心有人不长记性,这家庭会议,日日都得召开一次。
一时间,在野枣坡,方子保密成了和做变蛋等同的大事。
这种局面,叶厘自是欣慰。
想赚钱,想让生意长久,那全村人都得齐心。
他的日子照旧。
每天做豆腐,养娃,去江通家看进度,打听花销,并数自己的存款。
余下的那十二户人家,陆陆续续也过来找他结算了抽成。
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共拿到了六贯,和之前的两贯七钱一相加,光是抽成,他就拿到了近九两。
再加上他自己做的变蛋,总收益超过了十两。
到了月底,鲍北元送来饮子的抽成,最少也有二两。
豆腐泡和面果,每天挣一百多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有四五两。
风铃的那点收入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月江通忙着盖房子,没做几个风铃。
但靠着豆腐泡、饮子、变蛋三门生意,他这个月进账快二十两!
好大一笔银子!
只是,开销也不小。
除开江纪的读书钱、江柳江麦江芽的工钱,光是吃饭一项,他就花了有两贯。
核桃黑芝麻粉,一次就得一百文。
肉松,一次也得几十文。
这是江纪在私塾的伙食。
他和江麦、江芽平日也得吃肉,一周最起码一次,一次就得大几十文。
还有大米,一斤七文。
北方人吃米饭可不是拿个巴掌大的小碗一顿只吃一小碗,煮好的米饭,叶两一次最起码吃一斤。
他这个身子的饭量、力气都比不得正常男子,但也能吃半斤。
两个小家伙也挺能吃,他每次蒸米饭,都是蒸上两斤生米,若吃不完,下顿正好来个蛋炒饭。
面粉的话,麦收后,江大河送来了五十斤麦子。
这些麦子,若是搁从前,那是三个月的量。
普通人家哪能把面粉当主食,都是掺到杂粮面里起一个调味和增加粘性的作用。
可他吃玉米饼子早吃腻了。
正好他还得炸面果,于是他就将这些麦子收起来,只买面粉吃——大热天的,他懒得磨面粉,都是直接买成品。
面粉也是一斤七文,和大米同价。
除了主食,平日里再来个餐后小水果、饭前小零食以及下午茶饮子,这杂七杂八加起来,一个月光是吃饭就要花上两贯。
要不是有变蛋的收入,这恩格尔系数真是吓人。
好在变蛋给力。
而且最起码还能再给力两个月。
所以,等江纪从府城回来,新房子就可以动工了。
他也不多盖,如今的院子承载着江纪与他公爹、婆婆的美好回忆,他不打算推翻这几间屋子。
他准备将菜园子旁的院墙扒了,把院子往西边扩一下。
反正西边没邻居,他可以随意折腾。
暖阁的话,他如今的设想是盖三间屋子,但为了保暖,中间那个屋子不留外门,只留两个内门与两边的屋子连通。
然后整个房间都铺炕,一但炕烧起来,那效果应和地暖差不多。
当然,这只是他的设想,能不能实现,目前还是未知数。
等江纪出发去府城,他就去找工匠商议。
等啊盼啊,整个人快成望夫石时,日子终于来到江纪回来这日。
江纪是中午回来的,他到家时,叶厘已将骨头汤炖好了。
叶两也已到了,正和江麦、江芽蹲在水井旁洗西瓜。
他今日带了两个西瓜过来。
瞧见他进院子,江麦、江芽立马欢呼一声,朝着他跑去:“大哥!”
“大哥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叶厘正在案板前拍黄瓜,闻声也从灶房出来,瞧见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他顿时也笑了起来:“回来的正好,骨头汤炖好了,我拌个黄瓜变蛋就能开饭了。”
江纪与他对视,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这才扬起嘴角道:“好,我这就去洗手。”
这熟悉的笑脸,令叶厘大大缓解了思念,他满足了,脚步轻快的回灶房继续忙活。
江麦小跑着去打水。
江芽则是拽着江纪的手往水井那边走:“大哥,快来!两哥买了西瓜!”
江纪闻声看向叶两,等瞧见那两个绿油油的大西瓜,不由道:“大哥,不用买这些,太贵了。”
这西瓜大,一个就得三四十文。
“又不常买,你要去赶考,出发前吃些好的。”
叶两笑呵呵的道。
其实,是他和叶文想各给江纪五百文赶考钱——现在他们兄弟手头宽裕了,便想让江纪此行吃点好的。
可叶厘死活不同意,说不差他们这五百文,他和叶文无法,便各买了个大西瓜,又买了些筒子骨。
此刻,瞧着江纪额头上的汗水,他知江纪又是跑回来的,便道:“你先洗把脸。对了,你具体什么时候去府城?”
“后日一大早就得出发。”江纪道。
“这么快?”叶两惊讶。
“早些去,早些安定下来,好静心读书。”江纪解释。
这时,江麦把洗脸盆放到他跟前,他便蹲下来洗脸。
叶两点头:“也是。在家事情多,会分心,还是早些去好,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不差那几日的饭钱。”
江纪嗯了一声,他要是留在家中,绝对会分心。
叶厘虽在灶房忙活,但也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听到江纪与叶两的对话,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快。
这相聚也忒短暂了。
这时,江纪出现在了灶房门口,这人扯了扯身上汗津津的长衫:“出了一身汗,我先回屋换个衣服。”
叶厘忙收起惆怅,点头:“你去吧。”
他话音落,叶两抱着西瓜也出现在灶房门口,他就笑着道:“换完了,正好吃块西瓜润润口。”
江纪嗯了一声,朝堂屋走去。
叶厘就让叶两切西瓜,他搬着饭桌从灶房出来。
天热,最近都是在院子里吃饭。
他将饭桌搁在棚子下,江麦、江芽见状,立马进了灶房,帮着将碗筷以及黄瓜变蛋端了出来。
而后两个小家伙站在棚子下的灶前不挪步了。
骨头汤在棚子下的灶里,叶厘将锅盖掀开,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朝西面八方涌去。
江麦、江芽顾不得热,只陶醉的大口吸气,太香啦。
叶厘让他们俩去洗手,等两个小家伙跑了,叶厘把箅子上的饼子拾到馍筐里,又将锅里的筒子骨捞到盆里,他将盆搁到一旁的饭桌上。
这时,江麦、江芽也洗好了手,他就招呼两个小家伙先啃骨头。
他自己则是拿起勺子往碗里盛汤。
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江麦、江芽高兴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坐到饭桌旁开啃。
江纪换好衣服从堂屋出来,叶两已经把西瓜块放到饭桌上了。
他走过去,坐下,拿起一牙开吃。
充足、微甜的汁水流过喉咙,带走不少干渴,他几下吃完一牙,这才去啃骨头。
这大骨头炖的久,肉很软烂,用牙齿轻轻一咬就能扯下来。
上面几乎全是瘦肉,但并不柴,叶厘的调味也得当,在饥肠辘辘时吃到此等美食,怎叫人心情不好。
他瞧向叶厘。
叶厘也正在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叶厘咽下口中的肉,问:“与你同行的考生,都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他很少打探私塾的事。
可分别在即,他便想多问几句。
江纪道:“其中一个叫石义,与我都是陈记学馆的人,余下三个是旁的私塾的……”
虽说只有两个人是陈记学馆的,但他们韩夫子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并不因对方不是自己的学生就将人拒之门外。
此次,他与另外四个童生、两个廪生共包了四辆车。
北阳县作为换乘之地,租车行业很是发达,车子很容易租到。
为了节省开支,两个廪生坐马车,他们五个童生坐骡车。
共三日路程,后日一早出发,若中间无意外,那第三日傍晚便能入城。
入城后车子直奔韩夫子的老宅,第四日去府衙递呈县衙开具的公据以报名和验证身份,第五日就能安心备考了。
吃饭由韩家老仆操持,他们只需要交钱,旁的无需操心。
“韩夫子真好,等你从府城回来,你拎着礼品登门好好谢谢人家。”叶厘道。
“好。”江纪点头。
上次他就去了的。
只是上次拎的礼品有些寒酸,是他二婶做的香辣花生。
这次甭管中没中,肯定不能再带自家的农产品了。
几人又聊了些旁的,很快,午饭结束。
叶两起身去炸豆腐泡、大串串,叶厘、江纪回了堂屋,准备收拾行李。
两个小家伙也颇想念自己大哥,不愿去午休,就跟着夫夫俩进了西屋。
叶厘一进屋,就打开五斗柜最底层的那个抽屉,里边放了不少钱,他让江纪从中取出五贯。
这是他给江纪准备的赶考钱。
北阳县——府城两地商旅往来频繁,这一路上不缺客栈和路边茶摊。
只要有银子,那这一路上都能——就这个时代的路况和马车,也不能说舒舒服服,若是银钱足够,只能保证在客栈时能吃好、睡好。
只要是在路上,那必然要受颠簸。
江纪上一次赶考时,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梁二香给他烙的玉米饼子,在茶摊、客栈,他也就是要碗茶水。
真真是能省就省。
这一次银钱充裕了,自是不能再这般艰苦。
之前江纪在江大河那里存了十余两银子,自打叶厘承诺他读书,这四个月来,叶厘每个月都会给江大河一贯钱。
再加上叶厘给他缝到衣裳里的五贯,他此次手头称得上是宽裕。
但所谓穷家富路,那五贯钱是最后的退路。
于是叶厘又给他添了五贯,好让他吃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