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鲍北元同意了叶厘、江纪的建议。
银钱存着买铺子,安家。
日常多去野枣坡走动。
嗯……正好江顺已半个月没回家了。
明日让江顺回家一趟,他借机与江柳见个面。
让人家姑娘等两年已让他很不好意思了, 既然双方都应下,那自是得先见个面。
这个决定, 叶厘很是满意。
理该如此。
于是次日上午, 鲍北元将饮子送到半闲居后,就赶着租来的骡车来了野枣坡。
骡车上放着好几个背篓, 但都用麻布遮掩着, 即便有村人瞧见了, 也不知里边放的是什么。
叶厘在作坊点完豆腐后,招呼江柳去他家帮忙搓汤圆。
顺便再看看他新给江芽设计的夏衫。
于是, 当骡车停在叶厘家门口时,水井旁的棚子下,叶厘、江柳、江芽正在包汤圆。
叶阿爹和叶两在淘洗韭菜。
骡车停住,江顺先喊了声:“厘哥!我们回来啦。”
江芽闻声哎呀一声, 反应比所有人都快, 他挥着沾满糯米粉的小手, 从小板凳上起身跑向院门口。
顺哥和鲍大哥来啦!
但江柳却是被这一嗓子喊的脸颊通红、额头冒汗。
正好叶厘瞧向她,见状, 安慰了一句:“莫紧张,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江柳点头,深吸一口气,想将跳的过快的心脏压回正常频率。
对, 又不是初次见面。
鲍北元见过她推着石磨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
她也见过鲍北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酸楚时刻。
当时鲍北元擦眼泪鼻涕的那块帕子还是她洗的呢。
这门亲事,虽是她高攀。
可她一个要招婿的女子,身为家中顶梁柱, 即便是眼前场面,那也不能张皇失措、方寸大乱。
镇定!
要从容不迫!
如此一想,她又做了个深呼吸,心中咚咚咚的声响小了许多。
她朝叶厘道:“我省得。”
叶厘笑道:“那起身迎一下。”
而这时,江顺已双手各拎着个背篓进了院子。
叶两、叶阿爹也来到了院门口。
至于江芽,他早就跑到了骡车前。
鲍北元塞给他一个背篓,他伸出小胳膊抱着,顺便拿小肚子顶住,省得背篓掉下来:“鲍大哥,这里边是啥呀?好重。”
“是糖和盐。”鲍北元解释。
他头一次来江家,就是买了两斤蔗糖和一个大风车。
所以江芽听到背篓里装着糖,并不觉得奇怪。
至于盐,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贵重物品,走亲戚当节礼不算奇怪。
江芽没再问,努力挺着小肚子抱着背篓进了院子。
鲍北元将骡车上最后两个背篓拎下来,也进了院子。
他视线一扫,立马就瞧见了跟在叶厘身后的江柳。
江柳脸颊红红,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注视着他,不但没有躲闪,脸上还带着浅笑。
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叶厘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心中满意不已。
他招呼道:“快坐吧,大热天的,渴了吧?大哥,去将水井里的西瓜拎上来。”
叶两笑呵呵的应好。
不过,江顺可顾不上吃西瓜,这么久没回家,的确怪想的。
他从其中一个背篓里拎出一个油纸包,同叶厘打了声招呼,而后就跑了。
他跑的快,叶厘只得对鲍北元道:“小元,那你待会多吃几块。”
叶阿爹笑道:“吃一肚子凉西瓜可不好,锅里鱼快炖好了,再煮些汤圆、炒个韭菜鸡蛋,那就能开饭了。”
“留着肚子吃饭吧。”
这话有理。
叶厘就道:“小柳,那你将这些搓好的汤圆端去屋后煮吧。小元,你去帮她烧火。”
江柳听了,脸热了几分。
但面上大大方方的应好,她回灶房端了个陶盆出来,将案板上的汤圆扫进盆中。
鲍北元见此,也道:“那我将水桶拎过去。”
“好,就交给你们俩了。”
叶厘笑眯眯的又在案板前坐下:“芽哥儿,来,咱们俩将剩下的这点汤圆给包了。饭后让你柳姐带走。”
江芽忙应好,又跑去洗小手。
另一边,江柳端着陶盆去了新屋后的棚子。
鲍北元拎着水桶跟了过去。
江柳先将铁锅刷了刷,之后将水桶里的清水倒进去。
之后她就没活儿了。
水开了才能下汤圆。
鲍北元将火给生上。
一抬头,见她立在灶旁,侧着身子半背对着自个儿,便道:“坐吧,咱们也不是头一次见。”
“……好。”
江柳搬过一旁的小板凳。
这一次没有背对鲍北元,她与鲍北元斜对而坐。
她抬眼看向鲍北元。
鲍北元自是也瞧着她。
两道视线对上,谁都没惊慌移开。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
可身为适龄男女,从前都避嫌,没正大光明的盯着对方瞧过。
如今终于定下,两人就跟第一次见似的,盯着对方细细打量了好几遍。
鲍北元生的清秀,今日还特意收拾了一番,瞧着颇为清爽。
刚才江柳点完豆腐,特意回家换了件湖绿色长裙,这让她少了几分干练,多了些温婉。
打量完了,羞赧同时爬上两人心头。
两人垂下眼,脸都有些热。
鲍北元搓着手,有些羞愧道:“我……我自小有爹娘疼着,爹去世后,生哥纪哥厘哥都颇照顾我,所以我没担过事儿。”
“虽到了成婚的年纪,但跟你比起来,我就像是秋后的茄子,一场霜就能冻蔫。”
“而是你却坚韧如野草,火烧不尽,毒辣的日头也晒不尽。”
“我不如你。”
江柳:“……”
她轻声笑道:“身为庄稼人,我是最不喜野草的。”
这话叫鲍北元一愣,随后他尴尬的满脸通红,赶紧解释:“我是夸你呢,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我知道。”
江柳收了笑,认真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野草,坚韧,但也真的与庄稼夺肥力。”
“你说你不担事,可你也勤快、善良、和气、大度,这些优点,足以做人相公了。”
“看人看两面,哪能只盯着短处瞧。”
“况且,就眼下这好日子,也无需担什么事。”
鲍北元:“……”
他怔怔的望着江柳。
羞愧有,他的确不如江柳。
可感动更甚。
他抿了下唇,也认真道:“还是有的,接下来我要为人夫,为人父,这两件事,我一定担起来。绝不会叫你和孩子受委屈。”
“还有大河叔二香婶,也会当亲生的爹娘孝敬他们。”
说着,他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他起身走了几步来到江柳跟前,将小布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昨日买的镯子,你拿着。”
“本想买对金的,可要攒钱买铺子,就先委屈你了。”
他这举动,有些出乎江柳的意料。
原本江柳还在因孩子二字害羞,可谁知他立马又掏出一对银镯子来。
这下子江柳顾不得害羞了,她笑着接过了布包。
她正是爱首饰的年纪,尤其这首饰还是未来相公买的。
心中高兴,她小心将布包打开,里边闪亮亮的镯子露了出来。
镯子是开口的素圈,上边没什么装饰。
鲍北元道:“这种不显眼,你平日也可以戴。”
“等以后买了铺子,再给你买更精巧的。”
江柳闻言,心中如喝了蜜,她欢喜道:“银的也极好,我还没有银镯子呢。”
“至于铺子,我也攒了些银钱,有个一百多两,你若是瞧见合适的,不用找厘哥借,用我的。”
她在作坊的工钱不算高,一日三十文。
再加上做芋泥的三十文,一个月也才一千八百文。
能攒这么些钱,主要是靠着变蛋。
如今她家角角落落都塞满了变蛋罐子,而且她还不用和叶厘分成,一千个变蛋,最起码也能挣一千文——跟岳老板一样,卖给外地商人的价格略低些。
她表哥经常送鸡蛋过来,江大河也几乎日日去县城买鸡蛋,如此一来,她一个月能做一万个变蛋,换成银子,那就是月入十两。
要不是场地限制了她,她还能做更多。
她平日里也不花什么钱,挣的钱都攒了下来,如今已有一百多两。
她又道:“你和小顺不用那么累,注意些身子,我也能挣钱的。”
鲍北元听了她的话,心中虽暖呼呼,但该拒绝还是要拒绝:“哪能用你的,传出去了叫人笑话,我自己能攒出来。”
“咱们保密,不传出去不就好了?都是一家人,不用生分,你尽管拿去用。”
江柳道。
鲍北元闻言挠头:“再说吧,现在铺子还没影呢。”
“那好,我和厘哥打声招呼,若是你找他,那让他找我。”
江柳笑道。
鲍北元:“……”
傻姑娘,还没成亲呢,就要先将嫁妆给他。
若他爹在天有灵,肯定会喜欢这样的儿媳的。
……
珍惜眼前人,这般赤诚的姑娘,他此生绝不辜负。
正事谈完,锅中的水也开了。
江柳干脆将镯子戴上,而后起身下汤圆。
另一边,叶阿爹也将午饭做好了。
这时,按捺不住的江大河跑了来。
今个儿鲍北元买了不少东西:
十斤蔗糖十斤盐巴,只这两样就花了五百文。
还有一坛子黄酒、两斤茶叶。
黄酒不错,一坛就要三百多文。
但茶叶更贵,一斤高达三两银子。
这茶叶虽比不得余采日常喝的七两一斤的,但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这种价格的绝对是上等货。
还有两条猪后腿——其中一条是给叶厘的。
对于江大河而言,三两银子一斤的茶叶与几十文一斤的根本没多大区别。
与其花这个冤枉钱,不如全部买成猪肉呢。
可这是他准女婿的一番心意。
还有江柳手中的银镯子。
这都说明鲍北元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是以,他难得没唠叨,红光满面的上了饭桌,喝鱼汤时,吸溜声大的堪比吸溜面条。
他江大河是个有福气的,这会儿就喝上半个儿的孝敬了。
他高兴!
至于买铺子的事,他意见和江柳一致。
都是一家人了,还分那么清干啥。
只要碰到合适的,该买就买。
一番关切,叫鲍北元很是感动。
这的确是家人的样子。
有了今日的良好基础,待一周后县学放假,鲍北元便又来了。
此次他打着给叶厘分成的旗号,正好又碰到江纪在家,所以他顺理成章留了饭。
这一次,江大河、梁二香、江柳、江榆都在,梁二香、江柳还给他做了两双鞋子。
他每日都要去给半闲居送货,还要出门沿街叫卖,一年到头很是费鞋子。
而且,他其实还处在长身子的年纪,鞋子一年就得一换。
对他而言,送鞋子比送旁的实惠。
捧着两双鞋子,他很是感动。
果然是家人,想他所想。
不过,自打他娘去世,他的衣裳鞋袜都是找之前相熟的绣娘定制的。
从今往后,他也能穿上家人为他做的衣物了。
真好。
这一次见面后,第二天,江柳找上了叶厘。
她想学识字。
她与鲍北元,一个是村姑,一个是小少爷。
上次鲍北元的野草论说明两人看待同一事物时,有着不小的差异。
从前的经历无法改变,但今后的相处,她想努努力,识一些字,好跟上鲍北元的话语。
今后她也不务农了。
她不准备与鲍北元谈庄稼、农事。
当然,她也谈不了四书五经。
但最起码她得看得懂账本吧?
真成了亲,那她可就是饮子店的老板娘了。
不好再当睁眼瞎。
江柳有上进的心,叶厘自是支持。
恰好,村里的村塾也要动工了,届时凡是想识字的,甭管男女老少,皆可去读。
上半年,他给村中添置了些龙骨水车,还打了二十多口井。
但这加一起也没花多少钱。
如今作坊每个月的盈余,因产量提高以及村塾夫子还未到位,有个十八两左右。
所以盖村塾的银钱两个月就攒出来了。
这一次盖村塾,亦是全村齐上阵,这样能节省不少工钱。
至于夫子的人选,这自然是拜托江纪。
江福正事先征询了全村人的意见,若是想走科举之路的人多,那就多花钱请个高水平的夫子。
若是大家伙儿只想简单识字、明理,那就请个水平一般的夫子。
如今全村人都沉浸在做变蛋的疯狂里——一个月能挣十多两甚至是二十两,这叫人如何淡定?
疯狂,必须疯狂!
家中房屋太小没地方放置变蛋?
好说。
在后院搭个棚子过度一下,这完全没问题。
或者如叶厘那般,将一面院墙扒了,将自家院子往外扩一些。
两三日就能搞好。
总之,现在村人连自家房子都不舍得翻修,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
对于走科举一事,不少村人难以下决断。
这种情况下,自是不用多花钱请水平高的夫子,找个差不多的凑合一下就行。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村塾终于完工了。
村塾坐落在村子北侧的一处空地上,占地面积跟普通的农家小院差不多。
里边共有五间青砖瓦房。
两间是讲堂,一间是夫子的办公室,一间是卧房,一间是灶房。
另外还有水井、菜园子。
可谓是一应俱全。
地上也铺着土砖,颇为平整,下雨天也不会泥泞。
江福正开出来的薪资是一月三两,每年再提供一千斤玉米。
以一个成年男子的饭量而言,配着些瓜果蔬菜,那绝对够吃了。
新房,包吃包住,离县城还近。
这个条件,彭希明听说之后,颇为心动。
这是他梦想中的村塾啊!
不过,他现在成了半闲居的东家之一,没空过来教书。
最终,江纪在县学里寻了个人。
这位仁兄名叫吕想,也是农家子,但情况比彭希明要好上不少,跟石义差不多。
他在县学读了十余年书,已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
这个年纪还在让父母妻儿供养自己,他深觉愧疚。
无意中得知江纪在为村塾找夫子,他便赶紧报了名。
一个月三两银子,一年就是三十六两,还能得一千斤粮食,这待遇,优渥!
吕想积极应聘,江纪也认真面试,确认吕想有一定的水平,又经过江福正、叶厘的面试,这才定了下来。
夫子就位。
那学子也要就位。
为了鼓励村人积极入学,江福正还放出了一个大饼:
成绩优异者,可担任作坊账房一职。
这个大饼一出,家家户户都将自家孩子往私塾里送。
虽说目前作坊的收入比不得变蛋,但这只是目前。
如今农具买了,水井打了,村塾也建了,那么作坊每个月十两的盈余,就是员工们的。
要么以节礼的形式发下去,要么作为年终奖直接发现银。
若是将工钱、节礼、年终奖加一起,那么一个员工一年到头,差不多能从作坊领十五两银子。
这银子少吗?
不少!
而且只干半日活,冬日也能有进项。
因此,小到六岁,上到已成亲,凡是觉得可以争一争账房职位的,都进了私塾。
加一起有五十余人。
江福正颇为欣慰。
村中一下子多了这么些识字的人,野枣坡当兴!
不过,江麦依旧留在县城的私塾,没有转到村塾来。
江芽也没去凑热闹。
刘饴快生了,叶阿爹回了叶家,如今家中只剩下他和叶厘,身为好弟弟,他也不好让叶厘一人干家务。
再者,他还要去作坊干活、要学针线。
他日日忙的团团转,可没时间去读书。
叶厘也挺忙的。
叶阿爹回叶家后,便由张苋顶了他的位置。
经过半年的考察,张苋这位堂哥夫爽朗、勤快、处事周到。
他早就开始帮着江通做变蛋,如今人手不够,叶厘便让他接过叶阿爹的活儿。
叶厘家的芋泥作坊也运转了起来。
头一批芋头,余采订了五万斤。
走水路,郑家粮铺一船就给拉回来了。
根据去年的经验,半闲居日销六百斤芋泥,轻轻松松。
但今年少了刘饴、叶阿爹,为了日产六百斤芋泥,不但叶厘亲自上阵,他还让张苋接手叶阿爹的活儿。
此次郑家粮铺共拉回了十万斤芋头,这多出来五万斤芋头,不仅酒楼、饭馆、饮子店、点心铺感兴趣,一些喜好美食的人家也感兴趣。
芋泥有利可图,且时常买不到,如今有芋头在手,不少人便想研究研究。
芋泥的做法实在简单,将芋头一煮,再压成泥,那就成了。
芋泥细腻,没有红薯的纤维感,即便只放些糖,那也称得上是美味。
一些饮子店,还真推出了芋泥这道小料。
点心铺也上了新。
其他饭馆、酒楼,陆陆续续也推出了与芋泥有关的吃食。
但半闲居的生意并未受到大的影响。
旁人的芋泥,没有炼乳这个小窍门,口感比半闲居的要差上一些。
再加上蛋挞也属于半闲居的独家秘制。
因此,真正喜好芋泥且不差钱的人家,还是选择来半闲居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