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老板此次雇了一辆马车, 七辆牛车。
随行的依旧是他的大舅子。
这一次虽然无需跟着叶厘学做粥,但他还是拎了一条猪后腿肉,另外还有好几包点心。
这让叶厘不由客气了几句。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还买这些做什么。
岳老板闻言,只笑呵呵的说应该的应该的。
双方寒暄完, 叶厘让正在背书的江麦江芽去喊江福正。
他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一个老树根, 用麦秸点燃,而后岳老板一帮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今日虽无大风, 可大冬天的, 随便一点小风就能吹得人脸颊通红。
他们的确得挨着火堆去去寒气。
叶阿爹原本在西屋做针线, 家中突然来了这么一帮客人,他放下针线, 搬出小炉子烧热水好给岳老板等人泡茶。
叶厘也在火堆旁坐下,他指着门口的马车道:“岳老板生意兴隆呐,此次不仅车子多,还换了马车。”
岳老板忙摇头:“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 而且还是托了叶夫郎你的福。”
“天冷, 没马车受不住。路上还遇见了雪,幸好是小雪, 不然可就要困在路上了,就是挣个辛苦钱。”
叶厘闻言,顺着他的话问:“这种天气出门,的确受罪。岳老板, 粥在府城卖的如何?”
岳老板闻言,先抬手揉了下鼻子,免得自己笑得太夸张:“嗐, 主要是叶夫郎你做的粥好,大家伙儿喝了还想喝,特别捧场。”
“如今我家的面馆,快改成粥铺了,一日能卖出去一千碗粥。”
“……一千碗?”
叶厘吃惊。
龚力生与陈翠花夫妇俩,每顿做三大锅粥,共一百二十碗。
再加上陈翠花为供应下午食客特意做的小锅粥,这加一起一日也只做二百七十碗左右。
结果岳老板的面馆一日竟是能卖一千碗?
这真是改行只卖粥了吧?!
看叶厘震惊,岳老板笑着解释:“一开始没这么多,头一次做,我只准备了一百碗。”
他虽然有魄力,可他家面馆,在变蛋卖完之后,那些冲着凉拌变蛋去的食客,很快就流失了大半。
他家面馆的生意回归正常——每日卖不出百碗面。
正常情况下,面馆中午能卖出去五六十碗面。
晚上则是三十碗左右。
也就是说,中午进店的客人,一共才五六十个。
而他做了一百碗粥。
这些食客,哪怕每人都点了粥,那还能余下几十碗。
更何况这还是理想情况。
实际上,能有一半的食客愿意点粥,那他就该偷笑了。
于是,粥做好之后,他让店里的两个伙计各端上一碗,跑去人流量大的主街吆喝叫卖。
他必须去拉新客!
变蛋瘦肉粥的卖相还是很好的,浓稠的白粥里点缀着琥珀色的变蛋和肉片,闻起来也香。
为了揽客,头一天出售,他每碗卖七文,比原价便宜了一文。
而且,他家的面也不错。
为了鼓励食客进店消费,他还别出心裁的推出了套餐:
面+粥,在原价的基础上,各便宜一文。
吃碗面再配碗粥,绝对既能吃饱也能吃好!
府城也是以面食为主,一些午饭并无明确目标的食客,在两个伙计的卖力叫喊下,抬步进了他家的面馆。
这些新客,有的只点粥,自带了饼子包子馒头。
有的则是点上一碗面和一碗粥。
而那些本是奔着吃面来的老顾客,见变蛋有了新做法,出于好奇,这部分人中不少人也点了碗粥。
套餐比原价便宜两文,还是很划算的。
于是,一下子就卖出去很多碗粥。
而凡是点了粥的食客,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夸好。
比凉拌变蛋的好评率更高!
于是,这变蛋瘦肉粥,靠出众的味道,给食客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一中午,一百碗粥,成功卖完。
并且当晚就有了许多回头客。
这些回头客还呼朋唤友,和亲戚朋友一起来品尝美味的粥。
来的人太多,于是第二日他就恢复了原价。
但这并不影响食客们的热情。
八文一碗的原价,踩在不少人的心理底线上,以府城的消费水平而言,乐意花这个钱的人有不少。
之前的凉拌变蛋卖的就很好。
若真囊中羞涩,想喝粥却又怕吃不饱,那可以自带饼子馒头。
总之,这粥一开卖,就红红火火,越来越火。
每天的碗数,是一百一百的往上增。
粥卖的这么好,但面也不能舍下,一开始他是为了推销粥,才卖粥+面的套餐。
结果,还真有不少人爱上了这个搭配。
点的人多,那各种面还是得做下去。
如此一来,人手就不够了。
他就又招了俩伙计,专门打杂。
而他的夫郎、爹娘子女,在家也做起了粥,包括他已嫁出去的弟弟,也就是他大舅子的夫郎,也回来帮忙。
全家十余人齐上阵,再加上粥的做法简单,不跟做面似的还得和面揉面,甚至连炒都不用,把米淘洗一下把肉腌一下就能下锅。
因此他们一家子每日能做出一千碗粥。
回想起这段时日的忙忙碌碌,他不仅叹道:“真的,也就是挣个辛苦钱。”
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叶厘听完他这一长串的解释以及最后这句言不由衷的感慨,不禁有些乐。
“挣钱哪有不辛苦的,照岳老板你这个挣法,不知有多少人想辛苦也没地方辛苦呢。”
这话说得岳老板维持不住脸上的感慨了。
他呲着牙,笑得合不拢嘴。
说辛苦,的确辛苦。
但这份辛苦绝对值得!
他家面馆虽是老字号,可正常情况下,一日卖不出百碗面,一个月的盈利只有七八两。
上次来时,叶厘给他举例,说一日卖掉五百碗,那一个月就能挣十三两。
这个数字,让当时的他颇为心动。
比起原来的收入,翻了快一番了呀。
可谁知道,回到府城,真的开卖了,势头从一日五百碗直接冲上一千碗!
三万个变蛋,做三万碗粥,一个月就消耗完了。
一碗粥他挣不到两文,按照一文五厘算,他一共能挣四十五两银子。
当然,这个数字是理想情况,实际上达不到。
雇了新伙计,他得多开工钱。
自家人也爱喝这个粥。
另外,还得给亲友送些。
这一项项都是支出都是本钱。
但就算这些用掉五两,那他也能挣四十两。
一个月挣四十两,从前做梦也没梦过此等好事啊!
所以,此刻叶厘指出这一点,他根本绷不住脸上的笑。
这换谁都绷不住啊!
当然,财不露白。
这个问题可不能多讨论。
于是,他笑呵呵的换了话题。
他道:“说到底,这钱挣的也不容易。看看这大冬天的,还得从府城跑来。”
“叶夫郎,我离得远,而且这中间可能会下大雪,我来一趟不容易,这次你多给我一些货吧?”
“嗯……这个我问问乡亲们,尽量多给你匀出来一些。”
叶厘点头。
上次岳老板走时,特意交代要再给他备三万的货。
村人呢,这二十来天也的确在尽力做变蛋。
县城里,小老板们耗费变蛋的速度下降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不急着给小老板们供货,那乡亲们的确是可以将手里的货先供给岳老板。
说话间,江麦江芽回来了。
两人一进院门,江麦就解释道:“厘哥,有官差在江伯家说徭役的事。江伯顾不上,他让满堂哥去通知其他人了。”
“这样啊,也行。”
叶厘笑着道:“过来烤火吧,跑一趟怪冷的。”
岳老板则是忙指着刚才买的点心道:“吃点心,来吃点心,我买了好几样。”
叶厘闻言,也没客气,让两个小家伙谢过他,然后打开其中一包让他们俩吃。
江麦、江芽就高高兴兴的再次谢过岳老板,不过,他们俩不愿意烤火。
他们俩更想回屋子待着。
炕上也暖和,还没有生人。
于是,他们俩回了屋子。
这时,张拾以及他男人推着板车进了院子。
刚才张拾恰好就在江福正家,听完江麦江芽的话,他立马就回家数变蛋去了。
因此,他来的最早。
他做变蛋一向积极,哪怕是这种天气,也几乎每日都进城买鸡蛋。
上次岳老板走后,知道冬日变蛋也不愁卖,于是他就疯狂了一把,不仅将原来的家底都投了进去,还把这几个月挣来的钱也投了进去。
所以,他手里有不少货。
如今岳老板只隔了二十来天就又来了野枣坡,他心里着实高兴。
这投进去的银子,马上就回来了!
他和他男人将变蛋搬起来,招呼岳老板开数。
他这一次,打算出给岳老板六千的货!
这得数好长时间呢。
于是,岳老板从火堆前起身,与他大舅子一起数了起来。
这天气随时都能变,他们想今日就踏上回府城的路。
张拾家的变蛋还未数完,其他人家也用板车拉着变蛋过来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农闲时期,大家都有空。
得知岳老板打算多买些,手里有货的,便尽量给岳老板匀出来一些。
府城离得那么远,岳老板来一趟的确不容易。
变蛋的个数,岳老板这边只有他和他大舅子数,速度有些慢。
暂时轮不着的村人,就站在火堆前烤火、闲话家常。
他们已经知道有差役过来通知徭役,因此每个人的话题都是这个。
往年,每家每户都是出一个人去服徭役。
北阳县挨着南通渠,外地商旅多,这边的徭役内容不是修渠就是修路。
修路还好,修渠的话,大冬天去清理淤泥,不仅受罪,还危险。
但免役钱足足有五百文,除了江纪,没人舍得掏这个钱。
他们只能乖乖去干活。
可今年不一样!
今年他们有钱!
五百文的免役钱,他们卖掉五百个变蛋就能挣回来!
因此,此刻村人的脸上不见沉重,神色和语气都很放松。
只是……
张拾将自家的六千个变蛋数完,与岳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他揣着沉甸甸的铜板,找上叶厘给叶厘分账。
这次的价格同上一次一样,每一千个,给岳老板让利一百文。
这样算下来,一千个能挣一千文。
六千个就是六千文。
叶厘拿一成,那就是六百文。
当然,这只是利润。
岳老板要拿走这六千个变蛋,得给他十五两三钱。
他要了两张五贯的银票,余下的五两三钱,他要的是铜板。
让他男人把两张银票以及大部分铜板拿回家,他拎着一贯铜板进了叶厘的小客厅。
将这一贯钱拆开,他数出来六百文给了叶厘。
之后他将串铜钱的麻绳重新系上。
系完了,他却是没走。
他站在桌旁看着叶厘,脸上满是犹豫。
叶厘将这六百文扫到簸箕里,然后端着簸箕将这些铜板倒进五斗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
一转身,瞧见张拾的神色,他笑着道:“拾伯,可是有事?”
“嗯……就是、就是你家的作坊,还招人不?”
张拾有些不好意思。
靠着叶厘,全村都挣了不少钱。
他家也不例外。
可今日他又盯上了豆腐泡作坊!
显得他贪得无厌似的。
但农闲时期,在家是真没事干!
而且城里不好找活儿,豆腐泡作坊给的工钱又高。
于是,他只能豁出去他这张老脸同叶厘开这个口。
万一真的要再招人呢。
叶厘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虽说豆腐泡的订货量在稳步上升,可就目前为止,自家人是顾得过来的。
再者,也不能盲目扩大生产。
此事得细细思量。
于是他就道:“拾伯,目前作坊这边人手足够,等以后看看吧,若是真的要招人,那肯定从咱村里招。”
得了这话,张拾心中有些失望。
但他面上不显,只笑着道:“厘哥儿,那到时候要考虑我啊,我干活可麻利了,绝不偷懒。”
“放心吧,绝对会先考虑拾伯你的。”
叶厘笑眯眯的点头。
反正其他人家对他而言都一样,除了秋梅婶家,没关系特别近的,也没特别远的。
如果真的要再招人,既然张拾头一个找上他,那他就先考虑张拾吧。
张拾不知叶厘的真正想法,他听了叶厘此话,放了心。
他没有多耽误叶厘的时间,拎上余下的四百文,高高兴兴的回家。
这一上午,就在卖变蛋中度过。
很快到了中午。
变蛋还没有交接完毕。
但张拾同赵凤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玉米饼子,招呼岳老板一行人先垫垫肚子。
而叶阿爹将岳老板拎来的那条猪后腿切下来三分之一,配着豆腐白菜炖了一大锅。
炖菜配着饼子,吃得岳老板从身暖到心。
野枣坡的人都实在!
午饭后,豆腐泡作坊开工了。
那几户未交接完毕的村人,就和张拾一样,问作坊还招人不。
岳老板也对豆腐泡起了兴致。
他还尝了几个,味道的确不错。
只可惜,他离得远,想买也没办法买。
不过,想到全家人最近的忙碌,他这点遗憾很快消散。
目前他家腾不出人手干别的,就先专心卖变蛋吧!
又花了一个时辰,终于交接完毕。
这一次,岳老板共买了四万多个变蛋。
比上次多了不少,连马车里也塞的满满当当。
但离去前,他仍叮嘱叶厘要多做变蛋。
这么些变蛋,只够撑一个多月。
腊月之前,他定然还要再来一趟。
叶厘应下。
村人没有其他活计做,肯定还会全力做变蛋。
送走岳老板一行人,院子安静了下来。
豆腐泡快炸完了。
叶厘也无心做饼干了。
都这个点了,明个儿再做。
他待会儿同江通一起去县城送货,顺道看看江纪。
昨天傍晚分别时他还挺淡定的。
可真独守空房了,他心中的空落,只靠着本游记,那可填不满。
他将岳老板拎的那些点心挨个打开。
这些点心都是从县城的点心铺买的,他选了一道驴打滚,打算带给江纪。
很快,豆腐泡装车。
他换上刘饴给他做的兔皮袄子,戴上围脖和兔皮帽子,全副武装的上了牛车。
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见此,嚷嚷着也想去。
他们俩也好想大哥啊。
但他给拒了。
有江通在,他和江纪本就说不了什么私密话,若是两个小家伙也在,那更是说不了什么话了。
江麦、江芽还是留在家里帮叶阿爹做饭吧。
不过,他给两个小家伙画了饼,等他做了饼干,那再一起去看他们大哥。
有了这个承诺,两个小家伙又重新露出笑来。
牛车进了城,先去凉粉铺,再去城东。
送到最后一家饭馆时,那家卖的正好是饼夹豆腐泡。
他就买了两个饼夹菜,用油纸包着揣到怀里,而后去了县学。
夜幕慢慢罩下。
他和江通来到县学门口时,县学大门两边的灯笼已经点上。
刚把牛车停好,就有钟声响起。
很快有人夹着书本从县学出来。
县学下课了。
县学只给廪生提供住宿,旁的秀才下课就得回家。
大部分廪生也回家。
以江纪的年纪都成了亲,比他年纪大的廪生,不仅了娶亲,还有了娃。
家里有吃有喝的,可比住在县学强。
因此,大多廪生也是回家居住。
即便不回家,也有不少人难以忍受膳房简陋的伙食,下课之后要出去加餐。
只有穷秀才,没有穷廪生。
他们加得起这个餐。
如此一来,县学门口就热闹了。
叶厘找上守门的门子,拜托他去县学找江纪。
不一会儿,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县学门口。
瞧见江纪,叶厘不由露出笑来:“江纪!”
一旁的江通,牵着牛车默默往旁边挪。
他一个单身汉,不太明白江纪昨日去上学今个儿叶厘就来送饭这一行径。
不就只过了一晚?
但他有眼色。
他知道躲开,好让这对夫夫能说些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