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正没有卖关子, 皱着眉道:“姓余,腿有残疾,还能在县城中心开铺子。”
“如果我没猜错, 他应是县尉大人的小儿子,余采。”
“……县尉大人的小儿子?”
叶厘吃了一惊。
这来头的确不小啊。
虽说北阳县情况特殊, 除了县衙日常驻守的还有漕运上的官员, 但县尉仅在县令之下,对于一个县而言, 这的确是大官了。
“对, 不过他还没有嫁人, 一直住在他外祖家。与余县尉来往不多。”
江福正说着,脸上显出不忍。
叶厘八卦心骤起, 他压低声音道:“江伯,咱们往后站站,您仔细给我说说他的事呗。”
“毕竟是咱们作坊最大的主顾,今后我与他说不定会有来往, 他身份高, 省得我无意之中犯了忌讳得罪他。”
这话有理。
江福正便往后退了一些, 叶厘忙跟上。
等两人离村人有好几丈远,江福正这才又开口:“他的事儿, 说来有些复杂。”
“余县尉呢,自幼就拜咱们县兴平镖局吴镖头为师。”
“他虽家境贫寒,但生的英武不凡,而且还跟着吴镖头学了一身好武艺。”
“吴镖头就将他的小儿子, 也就是余小哥儿的阿爹许配给了余县尉。”
“后来,朝廷开了武举,吴镖头就让余县尉去试试。”
“这一试, 余县尉就一路闯进殿试成了三甲武进士,后分到了府城千户所做百户长。”
叶厘听到此处,不由道:“那余县尉很厉害呀。”
镖师出身,结果考了个武进士。
这不就是高手在民间?
江福正闻言,点头:“余县尉的确出众。”
武举可不只考个人武艺,还考兵法。
余县尉一个野路子出身的镖师能成为进士,这说明他不仅聪颖,还下了苦功夫。
但是吧……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群,神色复杂:“余县尉成为百户的第一年,他纳了位男妾。”
“这妾室与余县尉是旧识。两人的老家,都在八仙镇南边,两个村子相邻。”
叶厘:“……”
旧识?
那或许、应该,这两位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吧?
他忙问:“江伯,这位妾室家境如何?”
江福正闻言看向他,有些诧异:“你脑子转的倒是快。之前,这妾室一家在镇上摆了个摊子卖面。”
“这样啊……”
叶厘了然。
那余县尉不就是凤凰男?
只因吴家条件好,所以娶了吴夫郎。
“你别这幅表情,人家可是县尉,哪怕是在人后,也要时刻恭敬。”
江福正叮嘱道。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这不是在您跟前嘛。”
“您说您继续说。”
叶厘忙换上了严肃之色。
江福正这下满意了,不过,想到接下来的事儿,他又叹了口气。
“吴夫郎与这个妾室不合,但这妾室与余县尉的双亲颇为和睦。”
“当时,余县尉在府城那边只是个百户长,俸禄不高,再加上他双亲与吴夫郎不合,他就在老家这边购置了一些田地,让他双亲在老家养老。”
“他也为那妾室的爹娘购置了一些田产,虽不多,但勉勉强强也算小地主吧。”
“再后来,也就是二十年前,流寇自南而来,不但占据了八仙镇,还杀光了附近的地主。”
“于是余县尉的双亲、还有那妾室的母家,都被流寇屠尽。”
叶厘:“……”
这转折,这转折!
他一时间除了震惊,再无其他神色。
江福正的话还在继续:“消息传到千户所那边,这妾室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于是拿凳子将余小哥儿的腿给砸折了。”
叶厘:“?”
他眉头瞬间紧锁,顾不得刚才的灭门:“一个妾,这么大胆?而且当时没人护着余小哥儿吗?”
江福正摇头:“具体情形不知,反正自此余小哥儿右腿就不能正常行走。”
“吴夫郎也与余县尉决裂,带着余小哥儿兄弟俩搬回北阳县居住。”
叶厘:“……这就完啦?余县尉就没什么表示?还有那个妾室,真疯了?”
“没疯,余县尉将那妾室关了禁闭,而后他奉命带兵来剿灭流寇,当时夜袭八仙镇就是他领的头。”
“他立了大功,凭功调到了北阳县,成了咱们县的县尉。”
百户是正六品。
县尉是正八品。
但百户只管着自己手下那百户人,与县尉相比,油水少的略等于没有。
尤其北阳县还是大县富县,这位置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
要不是余县尉剿匪有功,这县尉一职可不好拿。
“余县尉来了北阳县后,倒是没有再纳妾,但吴夫郎与余小哥儿兄弟俩一直住在吴家,与余县尉来往不多。”
“那妾室来了北阳县后,依旧被关在余府,但他之前给余县尉育有一子一女。”
“前些年,他儿子余世新娶亲,于是余县尉允许他出府走动。”
“不过,也只是出府走动,如今余府里管家的是余县尉丧夫投奔娘家的妹妹。 ”
叶厘:“……”
所以,这算是犯罪之后坐了十几年的牢?
可在家中坐牢,不仅不用干活,每日肯定也少不了好吃好喝。
江福正看叶厘不语,就继续道:“县城的醉仙居,咱们县最大的酒楼,其背后的东家,就是余世新。”
叶厘:“……那余掌柜的哥哥呢?”
江福正道:“他哥哥余世亭在县学读书,不是廪生,只是普通秀才。”
“那余县尉好福气呀,儿子们都成才了。”
至于余掌柜,虽说火锅店还未开业,可只要汤底不难吃,有豆腐泡这个招牌在,那生意就不会差。
“算是吧。”江福正点头。
不过,余采突然要开馆子,这是要与醉仙居打擂台吗?
想了想,他交代道:“你今后若真的与他有交集,那可注意些,别提醉仙居那边。”
“您放心吧,如今他是咱们的大主顾,我肯定不会揭他伤疤。”
叶厘忙点头。
“这就好。”
想到叶厘平日的处事,江福正放下心来。
正事谈完,他就又对叶厘道:“你回去吧,我来盯着,磨完了我让人去喊你们。”
叶厘点头:“好。”
如今磨棚里八个石磨同时开工,但若要做五百四十斤豆腐泡,那就需要做一千零八十斤豆腐。
因此,昨晚泡下去了三百六十斤豆子。
分配到每个石磨,一个石磨得磨四十五斤豆子。
比之前叶厘家的每日任务重了一倍。
所以,光是磨豆子就得磨许久。
叶厘就先回家。
刚才刘饴、叶阿爹已经领着两个小家伙先回来了。
他到家时,江麦、江芽正在房间里背书,声音很大。
江纪后日就要回来,届时要检查他们俩的功课,因此他们俩这两日颇为刻苦。
叶厘就回了自己的小客厅。
从今日起,他屋子后边的棚子正式关门,今早上江大河、江通没有来磨豆腐。
他清闲了下来。
这一清闲,就有些无聊了。
在桌前坐了会儿,他起身进了卧房,准备洗洗擦擦一番。
一通忙活,等他再坐下来,时间还早。
正寻摸着再干点啥儿,院子里传来了刘饴的声音:“厘哥儿,要不咱早些吃午饭吧?”
“吃完了,咱们去作坊那边帮忙,早些过滤豆渣。”
“……成。”叶厘应了一声。
估摸着这会还不到巳时,也就是九点钟。
哎,真清闲呐。
刘饴干活很是麻利,很快就将这不早不午的饭食做好了。
红薯面汤,白面馒头——收入高了,那自然不能再顿顿啃玉米饼子了,叶厘要吃馒头!
还有一碗炒鸡蛋,一碗萝卜炒肉。
吃完饭,叶厘将头发挽好,然后戴上兔皮帽,拎上背篓,与刘饴、叶阿爹一道去了作坊那边。
作坊这边人少了许多,只剩下十多个人在看热闹。
豆子还没磨完,但磨了两遍的浆水已经装满七八个木桶了。
而且,江柳江大河江通等负责做豆腐的几人也已经来了。
他们每个人脑袋上都带着帽子,头发全藏在帽子下——这是叶厘要求的,免得有头发掉到豆浆、豆腐里。
江福正见此,就招呼闲杂人等都离去。
虽说过滤豆渣这一步无需保密,但他还是提前清场了。
因为叶厘背篓里装的是点豆腐用的盐卤。
这盐卤叶厘已经调制好了,待会直接用就成。
很快,作坊里只剩下负责磨豆子的八人以及叶厘几人。
叶厘就从背篓里取出澡豆,让负责过滤豆渣的几人洗手。
这澡豆是他新买的,没有香味的那种,但也不便宜,一个也要两三文。
江大河觉得太奢侈,不想用,他只能搬出余掌柜来吓唬江大河——
余掌柜随时会派人过来突击检查。
江大河听了此话,这才嘟嘟囔囔的拿起澡豆洗手。
棚子这边没打水井,所用的水都是从村中的公共水井那里挑来的。
装豆浆所用的木桶、洗手用的木盆都是新买的。
洗完手,叶厘几人拿起麻布袋子,开始过滤豆渣。
这活儿简单枯燥还冻手,将豆渣一点点过滤完,已是中午。
接下来就是做豆腐了。
此时,磨豆腐的几人牵着牲口离去,但江福正还在。
这作坊的格局与叶厘家的格局一样,棚子依墙而建,而且与磨棚挨着的棚子便是灶棚。
灶棚旁边,是放置杂物的棚子。
再往旁边,是三个小房间。
一个里边放的是豆子。
一个里边放的是豆油。
还有一个用来装炸好的豆腐泡。
灶棚上装的有门帘。
作坊人多眼杂,为了保密,江福正本想将灶棚给封死,只留下一个小门,可叶厘觉得麻烦,且黑乎乎的影响视线,于是他就用自家的麻布给灶棚装了门帘。
麻布透光,大晴天的,站在灶棚里干活不受影响,无需点灯。
灶棚里有十二口灶。
叶厘、叶阿爹、刘饴、江大河梁二香江柳江榆、江大川江通九个人负责做豆腐——叶厘只是临时来帮忙的,等作坊走上正轨,真正负责做豆腐的是叶阿爹八人。
九个人照看十二口灶,轻轻松松。
等将豆腐给压进磨具里,叶厘就可以回家了。
此时,叶两到了。
江大河江大川守在作坊里,等着负责炸豆腐的那些人过来。
十二口灶,十二个人。
加上做豆腐的八人,磨豆腐的八人,总人数是二十八人——江福正家有两人,一个赵凤、一个李露,都负责炸豆腐。
炸豆腐泡也枯燥,时间还长。
光是将豆腐切块、切串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因此,叶阿爹等人又过来帮忙了。
不然的话,今夜就要通宵了。
有了叶阿爹等人帮忙,再加上灶多,每口灶只需要炸上四五十斤就成了,跟之前叶厘家的任务差不多。
花上三个时辰,这些豆腐泡全部炸完。
时间来到了亥时。
也就是晚上九点。
江福正与叶厘、叶两又泡下去了三百六十斤豆子。
张拾将自家的大狗给牵了来。
今晚负责守夜的是江大河还有鲁婶她男人江荣。
江荣早上负责磨豆子,他与江大河是邻居。
将作坊这边安置妥当,等叶厘、叶两回家,半个时辰又过去了。
有了第一日的经验,第二天,鸡叫第二遍时,作坊这边就开始磨豆腐了。
叶厘吃了早饭,同江福正、江通一道,进城去送豆腐泡。
至于叶两的那三十斤,下午由叶两同今日的三十斤一并带回去。
这次依旧是兵分两路,江通去城东。
叶厘、江福正去城西以及城中心的半闲居。
城西铺子少,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在凉粉铺拿货,所以叶厘、江福正很快就赶着骡车去了半闲居。
半闲居其实没有在主街上,它位于东三横街中间那条街的街头,是这条街上的第一家铺子,从主街上走过,一眼便能瞧见门上挂的匾额。
地理位置也算是很不错了。
而且面积不小,共三层。
每一层的面积有一百多平,后边还带院子。
余采不在店内。
叶厘与江福正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余采给等来。
余采并不认识江福正。
江福正也是第一次见他。
但江福正因着二十年前夜袭八仙镇一事,小有名声,且与余县尉关系不错。
所以,当叶厘介绍了之后,余采就笑了起来:“原来是江里长,久闻大名了,虽二十年过去,但瞧着威勇依旧呀。”
他神色、语气并无异样。
江福正见状,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已经老了,而且当年是运气多些。”
“江里长谦虚了,不信问问叶夫郎。”
余采指了指叶厘。
叶厘立马点头:“江伯,余掌柜说的不错。平日里乡亲们可怕您了。”
江福正:“……”
叶厘见此,笑着补充道:“但他们也敬您服您,您这样的好里长,当真不多见。”
“可不是,如今野枣坡有个好里长,也有个仁善慷慨的叶夫郎,这日子呀,定然越来越好。”
余采也笑着道。
这话听得叶厘、江福正心里头都舒坦。
并且在心中暗暗诧异。
这余采虽幼年遭遇不幸,可性子很温和嘛。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接下来便是谈正事。
一百斤豆腐泡,装了三个背篓。
背篓都是新的,里边还套着干净的麻布袋子。
余采随意拿筷子扒拉了几下,又过称,重量没问题,他就让掌柜的给叶厘结算银钱。
沉甸甸的铜板到手,叶厘不由问:“余掌柜,您这铺子何时开业呀?”
余采闻言,道:“今个儿下午我邀一些人过来小聚,让他们尝尝豆腐泡热锅子。”
“若无意外,明个儿开业。”
“你们明日依旧送一百斤豆腐泡过来吧。”
“没问题!”
叶厘顿时乐了起来。
的确是大主顾!
于是他和江福正告辞,出城回家。
进了村子,他们径直去了作坊。
作坊小,建的也仓促,因此作坊的账房,暂由江福正、叶厘担任。
等江通回来,三人对了对账,这时豆子也磨完了。
负责做豆腐的叶阿爹、江大河等人已过滤起了豆渣。
而其他乡亲关心头一日送货是否顺利,也都来了作坊这边。
待江福正指着背篓里的铜板宣布一切正常,利润符合预期,村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实打实的高兴起来。
今日豆子磨的早,收工就也早。
下午叶两提前回家,由刘饴接手他炸了一半的豆腐泡。
于是第三日,叶厘、江福正、江通三人又去县城送货。
这一次,叶厘、江福正到达半闲居时,半闲居门前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鞭炮碎屑。
而且,大上午的,里边竟是已经有好几桌食客了。
余采就在店内,叶厘、江福正同他交了货。
之后,江福正赶着骡车回家,叶厘则是溜达着去了县城东北角。
今日江纪只上半日的课。
这几日忙着作坊的事,他都快一周没见着江纪了。
因此,他打算去接江纪放学,然后去半闲居吃火锅。
没有江麦、江芽这两个小电灯泡,正是约会的好时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