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回到家，打开门，魅魔在床上坐着，她本来想开口，但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安静地起身给杰斯让开空间靠在桌上。
小鬼在包里探出头来，紧盯着自己主人的每一个动作。进门，上床躺到里面，背对着这边。
它瞄了瞄莫洛菲尔，莫洛菲尔也看了看它，谁都不肯张口询问什么。杰斯盯着墙面，心里一团乱麻。
要告诉格瑞德吗？要告诉温蕾萨吗？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前往格瑞姆巴托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当然，即使是在罗宁那里，起初温蕾萨和矮人领袖弗斯塔德·蛮锤也不是任务的一部分，温蕾萨只负责护送罗宁穿过危险的湿地，而弗斯塔德的出现则几乎是个意外。
罗宁就像他一样，不被允许对任何人透露任务的细节，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罗宁只是受肯瑞托之命去湿地侦查兽人踪迹的。
但克拉苏斯完全没有跟杰斯提起护送者的事，是因为他还没有答应吗？不，不对。
另一个时间线的温蕾萨，此时只是一个刚完成远行者训练，在奎尔萨拉斯闷了好几年的菜鸟，甚至离游侠队长还远得很。
她错过了兽人战争，错过了联盟的反攻，之所以护送罗宁，正是打算在这趟任务里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风行者，而不是面对战争和困难，只知道躲在银月城里的没用的贵族子弟。
而在这边，她此刻已经即将晋升为游侠领主了，她不需要证明什么了。
温蕾萨·风行者，血魔的终结者，守望堡的燃烧军团克星，更别说她刚刚完成了神圣遗物学会的艰难使命，要是再立下什么奇功，希尔瓦娜斯的游侠将军都坐不稳当了。
退一万步说，游侠领主，是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角色吗？远行者和奎尔萨拉斯王室不可能让一个游侠领主去执行什么护送任务。
不仅如此，克拉苏斯还专门嘱咐杰斯，不能把这件事跟任何人泄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其实就算是克拉苏斯不这么说，杰斯也很犹豫要不要告诉格瑞德和温蕾萨这件事。
这毕竟是一次几乎等于送死的任务，面对的也不是什么流亡到不知道哪里的隐居术士，或者东躲西藏的兽人死灵法师，而是死亡之翼本尊！
罗宁的成功是一系列机缘巧合······到现在几乎所有的要素都不一样了，他能取得同样的结局吗?
叫上他们两个，不是等于让他们陪自己一块去死？想到这，杰斯把头使劲往枕头里埋了埋。
那他能拒绝吗？他不做，谁来做？还是罗宁吗？
在另一个时间线，罗宁一个人没有温蕾萨的帮助和信任，能不能顺利通过湿地都先要打个问号。
现在就算是罗宁被派去，护送他的肯定也不是温蕾萨了。更何况这里的罗宁特么的在哪呢？达拉然？
杰斯简直毫无头绪。
不知道在床上瞪着眼睛过了多久，杰斯甚至不敢去看怀表上的时间。这一夜他估计是睡不着了，但他知道，失眠对第二天百害而无一利。“莫洛菲尔。”
“主人。”
“把我催眠·······慢着。”“嗯？”
“我要是去送死，你陪我去吗？”
莫洛菲尔笑了一声说：“送死对一个恶魔来说算不上多么沉重的承诺，但再怎么说，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你能答应就好，催眠我吧。”
“好，主人。”
接受了莫洛菲尔的魔法影响，很快便感觉到昏昏沉沉。
杰斯不抵抗她的法力，从容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耳边似乎萦绕着阵阵低语，然后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个激灵似的一下子睁开了眼。
手······冰冰凉凉的。
杰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水流哗啦啦的动静传来，他发觉自己正趴在一个小溪边，手上全都是清澈的溪水。
这里是哪？
他警惕地回身想要看看周围到底什么情况，却觉得手脚僵硬，头疼昏眩，怎么挪都挪不动步子。
谁来帮帮忙？
腿上经过的冰水凉的让他浑身颤抖，似乎就是因为如此，他的腿才像是被冻在这里似的失去控制。
他想要喊人帮忙，却只发出了“呵·····呵······”的轻声，很快变成了一连串的剧烈咳嗽。“杰斯······杰斯！”
一连串水声后，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杰斯，那个声音轻声说：“小心点，杰斯，别摔倒。”
这是温蕾萨的声音？
与杰斯熟悉的温蕾萨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这个更加沉稳一点点，但这声线绝对认不错。“你又走神了，最近你经常这样，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别想太多，这对你的身体不好。”杰斯侧了侧头，看到温蕾萨的银发披在旁边，但是他脖子疼的要命，无法转过头看清她的脸。这时，他的余光望见了脚下的溪水。
晃动的水波中，杰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温蕾萨柔和的模样一如既往，这会儿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裙，挽起袖子露出半条雪白的手臂紧紧箍着，一脸的幸福。
而她抱着的那个人，这个陌生的老东西，让杰斯想起燃烧平原上那些扭曲的灰色枯树。望着那树皮一样的人脸，杰斯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唾沫，感觉嗓子像是火烧一般的疼。
比这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个倒影的脖子也跟着蠕动了一下，又像个患病的鳄鱼似的挤了一下眼睛。
这就是他自己，杰斯·塞索，毫无疑问。
“捉到了吗，杰斯？”温蕾萨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那边花园里的孩子们还等着吃你烤的鱼呢
杰斯揉了揉眼，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提着的金丝笼，空空如也，他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脖子，望向那边隐约可见的花园木墙。
“没，还没有。”
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你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好。”温蕾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湍湍溪流声，孩子们的吵闹声，杰斯的双脚被流水冰的骨头有些刺痛。他低了低头，说：“我只是有点累，去陪那些精灵小孩吧，我再试试。”
“不着急，杰斯。”温蕾萨笑了笑说：“我和孩子们都很有耐心呢，那些鱼会听你的话的，另外·····记得别用暗影魔法作弊。”
杰斯点点头，望着她淌着水一路跑上岸，像一头轻灵的小鹿。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那个跃动的蓝影消失在花坛间，才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喉咙里的撕裂感再次引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腐朽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其中的灵魂了，他作为一个操纵黑魔法的术士对此十分清楚。但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他是因为太老了······所以间歇性的失忆了，阿尔兹海默症？
就像温蕾萨说的，又开始出现幻觉了，又开始做白日梦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杰斯试着回忆自己本来在什么地方，大脑就像是几个不知道几百年没有动过的泰坦神殿里的齿轮一样艰难地颤动了一下，震下成片的灰尘。
这里是暴风城吗？花园区？不。
金黄的树林，蛋白色的深邃天空。
丝丝浮云之下，橙色的，红色的浓密树冠，林荫间隐约可见的蓝色和金色的尖顶，漂亮的羽翼状屋檐。
奎尔萨拉斯。
